《寒 星 殞 落》



取自【俠女闖天闗】第28集
作者:小純
2002/10/26



  京城外的某處山坳,冬天的低溫使得有水氣的地方幾乎都已結成了冰,冰層有厚有薄,透明而冷寒的披在樹上,披在岩石上,難得的陽光照射下,有些正慢慢在溶化著,久久才滴下一滴,有些則被照的發出晶瑩的光。

  曹佑祥將水若寒約了出來,他手裡捧著從梅公公手上截來的錦盒,見水若寒到了,即高舉錦盒以關心的口吻對他說道:「這裡面是你和陸劍萍的訂親婚書,還有一份文情並茂、感人肺腑的奏摺,陸鼎文打算你和陸劍萍結婚之後,他就立刻自盡!」

  水若寒聽到他的話,心裡既感動又激動,他的臉頰微微抽動著,哽塞顫聲道:「原來陸伯伯說要跟皇上拚老命,他說的都是真的!」他沒想到陸鼎文竟是要以此種方式來成全他和劍萍,一時有些無法接受。

  曹佑祥看著他的反應,嘆口氣道:「唉!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!」他瞭解水若寒此刻的心情,故意加重他心裡的歉疚。

  水若寒心情沉重,不知如何是好的問道:「我該怎麼辦?」他不能讓陸鼎文為他們而自盡,可是一時之間他又想不到有什麼辦法,最快的當然是問曹佑祥了。

  曹佑祥早算到他會這麼問,也早就備好了答案,“好心”的建議道:「去勸一勸陸劍萍,嫁給二殿下。」

  這個辦法叫水若寒如何能接受,他在心裡掙扎又掙扎,閉上眼,深吸口氣,雙唇顫抖,澀聲道:「我可以默默離開劍萍…」一滴淚,不自覺沿臉頰滑下,勸她嫁別人,這種話,叫他如何能說得出口!

  曹佑祥可不贊同,厲聲道:「不行!你要是一走,那陸劍萍馬上就會去找你。」怎麼可以讓新娘子跟著他跑掉!而且如此一來,他的計畫又要如何實行?

  水若寒呼吸已顯得急促,情緒正激烈起伏著,他閉了閉眼,微微搖了搖頭,向後退了兩步,然後又閉上眼,搖著頭,一邊感傷哽咽道:「可是你要我勸她嫁給別人…」停了一下,他大受刺激的往旁邊踉蹌了幾步,同時狀極激動,語氣無比沉痛道:「我…我做不到……我做不到……」他控制不住的低泣了兩聲,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,可以名正言順的娶陸劍萍了,情已到最深處,怎能割捨?怎能割捨……?

  曹佑祥繼續軟硬兼施,一面走向水若寒一面軟聲說道:「武媽走了,除了你之外,她還能夠聽誰的呢?你做不到的,別人就更做不到…」軟的說完換硬的,他加強語氣厲聲道:「只要陸劍萍不嫁給二殿下,那就是抗旨!陸鼎文…只有死路一條!」他絲毫不放鬆的不斷以陸鼎文的生死來逼迫水若寒。

  水若寒稍控制住洶湧的心,星眸低垂,眼神不再有光采,面無表情,以平靜帶傷感的口吻說道:「我跟劍萍…,一起經歷過那麼多風浪,衝破那麼多生死關頭…」他吸口氣又道:「……我們都還能堅守彼此的感情跟承諾,」說到此,他半睜開眼看向遠方,眼裡有了一點點的光,愴然道:「我甚至於對陸伯父…還信誓旦旦、滿口承諾,我答應過他,要和劍萍一生一世永不離棄…」話到此,他又再次激動哽咽起來,閉上眼一會兒,再開口時已帶著濃濃的哭音,痛苦道:「如今婚期在即…,你卻要我叫她另嫁他人,我說不出口……我真的說不出口……」艱難地說完這幾句,忍不住哭了出來,他們一路歷盡風雨折磨,同甘共苦了那麼多日子,如今終於要開花結果了,他對劍萍,對陸伯父都有誓言在,他怎能背棄誓言?如何放下這得來不易的感情?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?他實在說不出口,他真的做不到啊!

  有情才有痛,情愈深痛也愈深,也難怪水若寒會抑制不住的流下男兒淚,痛哭出聲了!

  曹佑祥可不管他們的感情有多深,也不會同情水若寒的痛苦,繼續假情假意地勸說道:「若寒…,你一生的悲苦,還有我和你們林家的死結冤仇,都是為了那三把鑰匙,和“太公天書”,如果在最後關頭,功虧一簣,那麼…我們的犧牲…可就白費了,我的話…該說的都說完了,怎麼做……,你自己決定吧!」說到末,他又特意在最後一句加重語氣,把難題丟給水若寒,似不想再多費唇舌般,拂袖而去。話不用多說,因為十多年來的相處,他瞭解水若寒,知道他一定會照他的建議去做的,因為他已沒有別的路可走;因為他的個性善良,又太重情重義;因為陸鼎文是陸劍萍唯一的親人,情義難兩全之下,他只有擇義棄情,保住陸鼎文的性命。

  曹佑祥走了,留下水若寒仍怔怔地兀自佇立在原地,不知他到底該如何做,時間一點一滴過去,他還是一動也不動的站著…。



  夜裡,夜已經很深很深了,所有的人皆已入了夢鄉了。只有水若寒一人仍獨自坐於桌前,桌上只有一盞燈,燈火映照下,更顯得他的身影孤獨寂寞,在寒冷的深夜裡,更顯得有一股蕭瑟淒涼之感!

  水若寒想著白天曹佑祥的話,手裡輕撫著他和劍萍的訂親信物,一直以來,他紿終帶在身上的玉璜。由他爹和劍萍的爹娘共同為他倆訂下的親事,曾經盤根錯節,曾經陰錯陽差,卻似月下老人的紅線般,還是將他們給繫在一起了,這枚玉璜,已不只是單純的訂親信物,上面還有他對劍萍濃郁的情。他憐惜的撫著,然後又將玉璜掂起,貼近下頷輕觸著,他以兩手輕握玉璜,閉上眼,陷入沉思中,夜深人靜,他的心卻一點也不平靜。

  尋思良久,一整夜反覆思量之後,眼見窗外隱隱透進的似已不再是月光,水若寒終於下定決心,他決定要快刀斬亂麻。沉痛又沉重地舉起筆,黯然地在紙上留下絹秀的字,他木然地寫著,木然地將信對折好,木然地將信放入信封中,信封上有著醒目的三個字──退婚書!是的,他決定寫下退婚書,他沒有勇氣,也實在做不到當面對劍萍說要她另嫁他人,他無法將這種話說出口,可他更不能讓陸鼎文為他們而喪命!沒有辦法之下的辦法,既然無法面對,他選擇以文字來代替,有了這紙退婚書,陸伯伯就不用屢行當初的諾言、可以不用背上違抗聖旨的罪名,拚死將劍萍嫁給他,這麼一來,陸伯伯自然也不用自盡了,這是最好、也是唯一的方法。他也留了一封給劍萍的信,勸她嫁給朱玉龍,他相信他們會幸福的,因為玉龍一直是那麼的愛劍萍,那麼的維護她,為她赴湯蹈火,而他,卻似乎總帶給劍萍災難和負擔!只要劍萍能接受他,他們會很幸福的。至於他自己,他決定要偷偷的離開,找個沒有人的地方,帶著對劍萍的愛及回憶,默默過完他所剩無幾的生命!

  水若寒將退婚書及玉璜置於桌上醒目處,緩緩站起身,揭開燈罩,將燭火吹熄,轉身朝門口走去,卻在門口停了下來。他慢慢地回頭看向桌面,藉著外面映入的晨曦,深深的、不捨的,又看了那碧綠的玉璜一眼,眼光落在玉璜上,眼裡滿是戀戀濃情和鬱鬱離愁,想到和劍萍之間的一切,想到他這一走,以後再也見不到劍萍,想到劍萍會有的傷心,他的心好痛,好痛!可是他又不得不這麼做!他心痛的閉上眼,眼裡滑落出一滴淚,淚裡是他滿滿的情,他不再讓自己多留戀,轉身快步離去。

  曉色初露,無聲的冬之晨夜,仍是濛濛而殘留夜色在,因為他離去的背影,顯得更是靜謐、悲愴、寂寥、清冷而寒涼了!正如他的名字“若寒”一樣,在夜離日出交替之時,彷若夜色仍濃,且更有股淒寒之意!



  清晨,陸劍萍來到水若寒房中,發現桌上的退婚書及玉璜,她沒有震驚的大喊或立刻衝出去,也許在她心中,已預期過若寒會有此舉動吧!她平靜的拿起桌上的玉璜看了幾眼,然後抽出退婚書中若寒留給她的信,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,若寒在信中是這麼寫的:



  劍萍,我必須寫這封退婚書,我們的夢該醒了,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,劍萍,妳有沒有想過,你爹會讓我們成親,就是違旨抗命,他是用他的生命、鮮血,來換取我們的幸福,你說?這樣我們會幸福嗎?或許妳會說,我們可以一起再逃,但是,妳也能帶著陸家九族一起逃嗎?你爹年紀大了,他還能跟著我們,過著飄泊無定、亡命天涯的日子嗎?給朱玉龍一個機會吧!妳會發現他更適合妳,我的前半生,充滿了殺業罪孽,我必須為我所作所為,付出代價,我這樣做,我知道,我知道妳會很痛苦,可是我也要妳知道,我的痛苦絕對不會比妳少,再說,妳有更好的解決之道嗎?認命吧!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,誰也改變不了,就當我從來沒有出現在妳的生命裡吧!

若寒



  看到後來,她已經克制不住的抖動著手,眼睛不自覺矇上一層薄霧。艱難地把信看完,她感到似全身的力量都被人給抽掉了,信由她手中滑落,緩緩飄下地。她一時怔愣住了,若寒說的是事實,她也沒去想過的事實!可是,他們是在做夢嗎?他要她認命,他要她當他從來沒出現過,可是他已經出現了啊!而且已走入她的生命中,攪亂一池春水,那些風雨與共的日子,那些情意綿綿的晨昏,那些深情真愛的傾訴,哪能說忘就忘?平時反應靈敏的陸劍萍,這會兒也不禁不知所措,腦中一片混亂,她就像給人定住般,拿信的手還停在半空中,一動也不動,整個人就這樣僵在椅子上,唯一有動的,是她的淚水,晶瑩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,一滴滴從她半垂的眼眸中,掉了出來!眼神中卻已沒有了聰靈慧黠,有點呆、有點茫、有點鬱、有點失魂,看來似茫茫然般,又彷若已失了心神!



  天際一抹魚肚白過後,旭日東昇,又是嶄新的一天,充滿希望和活力的一天。在水若寒心中,卻是寂寥蕭索如寒夜,完全感受不到日照的溫暖,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與光明!

  水若寒心情凝重,神色木然,垂著黯然的眼,腳步蹣跚,漫無目的的一步步走著,一副失神樣。忽然,他發現有人,即使是在精神不夠集中的狀態下,十多年來訓練下的殺手本能還是讓他發現有人在附近,他原本低垂無神的眼眸睜大了些,抬眼看去,不遠處的河邊蘆葦叢裡,有一人正佇立在那裡,背對他站著,似乎已在此有一段時間了,那人赫然就是曹佑祥,看樣子,他是特意在這裡等他的。這一瞬間,水若寒忽然明白了一些事!他停下腳步,收回視線,靜靜等著他過來。

  曹佑祥面向平靜的河面,憑他的武功,自然知道他等的人終於來了,他慢慢轉過頭,勾動嘴角奸笑幾聲:「哼哼哼哼哼∼∼哼哼哼∼∼∼」提氣一躍,縱身來到水若寒面前。

  水若寒站在那裡,動也不動,顯得無力的眼神中似又帶著些微的愛理不理,彷彿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屑,面無表情的看著曹佑祥一步步向他走來,他心裡大概知道曹佑祥想做什麼,但他不想逃、不想閃、不想躲,更不想開口求他,他只是再度半垂著眼,什麼反應也沒有的看著他。

  曹佑祥則像獵人看到獵物般,眼睛盯著水若寒,面上帶著一絲笑裡藏刀的獰笑,走到水若寒面前看了他一眼,又奸笑幾聲:「哼哼哼哼哼∼∼∼」似是非常滿意水若寒無動於衷,看似沒有反應的反應,就像他每次對他下命令,他臉上通常都不會有什麼情緒反應一樣。他笑著從他身旁繞到他身後,臉上的笑容擴大,手一伸,快速的往水若寒背後狠狠的拍了一掌,又快又重的一掌!

  這一掌毫不留情,且力道極大,水若寒被拍擊的住前跌去,趴倒在地,原本已重傷不治的身體傷上加傷,他有些吃力的以一手撐地,讓自己不至於倒在地上,而是呈半躺的姿態,嘴角已流下一行鮮紅的血,轉頭看向曹佑祥,表情漠然,虛弱地說道:「我本來就已經快死了,你急什麼?」語氣中盡是嘲諷之意。對於曹佑祥這突如其來又辛辣狠絕的一掌,他的反應不只是像早已了然於胸,更意外的寧定,連一點點的震驚或訝異都沒有,也沒有生氣,只在眼神中有著譏誚。

  曹佑祥不知是沒注意到或是早已料到他會有的反應,只是順著他的話,笑著說:「急著…,讓大家都脫離苦海啊!」

  「我又被你騙了,是不是?」水若寒的語氣平靜的聽不出有任何忿怒或不高興,有的話,也只是他一直漠然的臉。

  曹佑祥一面走向水若寒,一面仍是笑著說道:「嘿嘿嘿∼∼,這一次我倒沒騙你,過去…我騙了你不少,誰叫你是我的義子呢?」他彎下身靠近水若寒的臉接著道:「知子莫若父,我不騙你,誰騙你啊?」臉上有著得意的笑。

  水若寒沒有回答他的話,倒是感到不舒服的咳了一聲,虛弱的幾乎要闔上眼。

  曹佑祥也沒要水若寒的回答,他看著他,自顧自說道:「你知道…當年我為什麼救你嗎?」未等水若寒有任何回應,他即自問自答道:「是因為那個時候,我看見你…,就好像看見我自己一樣…」他回憶道:「我七歲那年…跟著兩歲的弟弟,就被我那狂賭的父親,賣給有錢人家去當菜人…」頓了一下,又對水若寒問道:「你懂得什麼叫菜人嗎?」

  水若寒搖了搖頭,有些無力的回了他三個字:「不知道!」

  曹佑祥仍是看著他,向他解說道:「飢餓到了極點,人會吃人,相反的…,富裕到了極點,什麼都吃過了,也會吃人!」水若寒聽到他這幾句話,有些震驚的微睜開眼,第一次聽到富裕到極點也會吃人這麼駭人聽聞的事。

  曹佑祥自顧自繼續說著:「菜人,就是像雞鴨魚肉一樣,被人家煮熟了……」水若寒不忍的閉上眼睛,無奈地聽著曹佑祥的述說:「我親眼看見,我那可愛的弟弟,被人綁在屠桌之上宰殺,當時…,他喊哪…!向我求救,我搶了一把菜刀,東闖西闖的,可是…,還是沒有把我的弟弟救出來,…後來,我就逃了出來……」講到他的弟弟,他的語氣裡有著對弟弟的懷念和歉意,語音竟也有一絲哽咽,停了一下,他抬眼看向天空接下去回想道:「我只記得…,逃到了一個小河邊,頭被打破了,掉進水裡頭。」他又將視線移回水若寒臉上。

  水若寒緩緩閉上眼再張開眼,看著他,問了一句:「那麼當時……是誰救了你?」

  曹佑祥道:「當時…,還是小皇子的誠王爺,他救了我。」語裡有著感激之情。

  水若寒虛弱的一直在閉眼後再睜開眼,這時他再次張開眼,冷冷的盯著曹佑祥,有些忿然道:「你果然是誠王爺的人!」

  曹佑祥站起身,邊往水若寒後方走邊說道:「我以為我救了你,你就像我對誠王爺那樣死命效忠,誰知道你一見到那陸劍萍,連我的命令也猶豫不決,甚至是陽奉陰違!」轉頭看向水若寒,厲聲道:「你真是傷透了為父的心啊!你…!真是見、色、忘、義!」本來水若寒一直很聽他的話,不!是從不違背他的話,是他最得力的助手,沒想到這次為了一個陸劍萍,他全變了!

  水若寒勉力撐起身坐在地上,側轉頭看著他,不以為然道:「你錯了!我跟你都是一樣的人,只不過你是為了仇恨而活,而我卻希望為愛而活!」他看著他的眼中有著同情和一絲的不屑,還另有著一種安祥平靜的滿足感。

  「哼哼哼哼∼哼哼∼∼哼哼∼∼∼」曹佑祥又發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,臉上掛著得意又詭詐的笑,對水若寒道:「所以…我殺了你,也是為了愛你啊!我要你無論如何,都要活著回到為父的身旁,因為…,只有我知道,你是活著好呢?…還是死了好?」他可沒有水若寒那麼軟的心,上次水若寒有機會殺他報父母之仇卻放過了他,什麼要先報恩再報仇,但他可不會感激他的不殺之恩,更不會留念他們的“父子之情”,今天不殺他,陸劍萍就不會乖乖嫁給二皇子,他的心願便無法完成,而且他也不能讓水若寒有任何機會再來殺他。

  水若寒瞪著他,眼神帶怒,冷冷地道:「那你又憑什麼認定…我現在就該死?」看著曹佑祥老狐狸般狡猾的笑臉,以前不覺得什麼,如今他覺得好噁心;以前他從不在意他操縱他的生死,畢竟他的命是他救的,可如今聽著他的這一番話,他覺得不能接受,覺得生氣!為什麼他的生死必須由他來決定,而不是由他自己來決定?

  曹佑祥理所當然,帶一點惋惜道:「你身心受了創傷,永遠也好不了了…你真願意一身清苦,死得沒有半點尊嚴嗎?」

  水若寒有些不以為然的微微抽動嘴角笑了一下,孱弱的又閉了閉眼,同時淡淡的說道:「你又怎麼會知道,看晨曦、賞落日、觀星月…,才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事!」曹佑祥有些訝異的變了變臉色,沒想到水若寒會這麼說,因為他自認對他是十分瞭解的!

  水若寒用悲哀的眼神看著曹佑祥,輕喘口氣又道:「我能多活幾天,就多幾天歡喜…」他閉上眼,想到和劍萍一起浪跡天涯的日子,嘴角不自覺又隱隱帶笑,神色悠然自得。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,如今他也不求別的,只求在所剩無幾的日子裡,能與日月星晨為伴,靜靜地過完每一天,他就心滿意足了!曹佑祥卻偏又要來破壞,他輕輕地搖了搖頭,繼續說道:「可是你居然連我最後的權利都給剝奪了…」緩緩睜開眼,眼神忽地變得怨恨犀利,語氣一轉,忿忿然道:「曹佑祥!你又怎麼能夠指望你想殺我,…而我卻不痛恨你!」

  曹佑祥又被水若寒的話及眼神震驚了一下,但他轉念一想,反正水若寒都要死了,他何必再跟他多費唇舌,所以他不介意的揮揮手道:「算了!你已經被感情沖昏了腦袋,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,我有很多大事要做,我要儘快的得到“太公天書”,好扭轉這個病態的世道,改變這腐化的人心!」他說的義正詞嚴,好像自己在替天行道般。

  水若寒回復冷然的表情,又用悲哀的眼神看著他,不齒道:「你自己都在吃人,變得跟那些吃你弟弟的有錢人一樣…」抬眼瞪向曹佑祥,眼神逐漸變得明亮冷冽,一面口氣一轉,厲聲道:「你已經是個最病態、最腐化的人,你還有什麼資格說你要改變世道扭轉人心?」

  雖然水若寒已接近油盡燈枯,之前的劍傷已讓他半死不活了,再加上曹佑祥剛才那一掌,他此刻可說只剩一口氣了,所以說話一直虛弱無力,可是這幾句指責曹佑祥的話,他反而說得很有力氣,忿、冷而利,更充滿鄙視和不屑!

  曹佑祥無法接受水若寒對他的指責,這個一向對他言聽計從、恭恭敬敬、不會反駁,連說話也不曾對他有一點點大聲過的義子,今天居然這般對他說話?就算是那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時,他也沒用這種眼神和口氣對他說話!他立即惱羞成怒,大聲叫道:「住口∼!」一面舉高一手運勁於掌,向水若寒疾衝過去,一掌按在他的天靈蓋上,只要他一發力,水若寒就會腦漿四溢,立即斃命!

  雖然承受著曹佑祥的掌力壓迫,水若寒依然神色冷靜,勉力微張雙眼,眼神是凜然無懼的,抬頭挺胸,更是不屈服地說道:「你殺了我吧!等我死了,我會到陰間去找你那個被吃掉的弟弟,看他敢不敢認你這個哥哥!」他努力提氣說完這幾句話,卻因氣力不足而使語音有些發顫,但仍是清晰的。

  「你…你…」曹佑祥殺人無數,從不留情的手竟因水若寒的話而在顫抖著,連說話的語音也是顫抖的,五官因極度的激動而變形扭曲,咬著牙,嘴裡發出鬼哭般嗚咽的聲音,手掌仍緊箍住水若寒的頭,只要他稍運勁,水若寒不只會立即死,還會像他殺過的人一樣,粉身碎骨,死無全屍!



  「若寒……」陸劍萍沿路呼喚著,一面極目四望,尋找水若寒的蹤影。怔愣過後,她終於回過神來,她不能接受水若寒的不告而別,不能接受他的退婚,她想,一定還有辦法的!他們可以像以前一樣,同心協力度過這個難關的,她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,更何況他身上的傷是那麼的重,萬一他的傷又發作,萬一他又遇到他師父,那還得了!所以她急忙追出來,她要找到水若寒,她一定要盡快找到他,她不要他離開她,她更擔心他會遭到不測。

  「若寒……」陸劍萍一顆心全繫在水若寒身上,一邊跑著,一邊呼喊著,一面轉動頭和雙眼搜尋四周,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,她不知若寒離開多久了!此刻若寒又會在哪裡!只能期盼他快出現!

  忽然,她看到了!她看到水若寒了!她看到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倒臥著一個人,那是若寒!是若寒啊!他怎麼了?他的傷又在痛了嗎?他的臉色怎麼那麼白?他看起來似乎比以前還要嚴重?不!不會的!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好好的啊?

  陸劍萍焦急的三步做兩步火速衝了過去,將水若寒稍扶起,捧著他的頭,輕撫他的臉,心痛萬分,泫然欲泣地低低喚道:「若寒…,你沒事吧?」

  水若寒似是聽到了她的呼喚,他緩緩睜開眼,看到劍萍的臉,他欣喜而又虛弱的微微笑了一下。

  「你沒事吧?」看到水若寒醒過來,陸劍萍激動的擁緊他的頭,臉貼著他的臉,重覆喃道,淚水決堤般流瀉而出。

  水若寒只是無聲的、無力的垂下眼眸闔上眼。也許是他最後的那幾句話有效,曹佑祥竟沒有下毒手立即殺了他,但他已氣盡力竭、氣若游絲,實在無法回答劍萍的話,半開又闔上的眼裡,他的眼神是蘊滿深情而帶欣慰的。

  陸劍萍看著他奄奄一息的樣子,以及異常蒼白的臉,尤其是嘴角的那抹深紅的血,更是襯得他的唇色揪人心的慘白,她心碎道:「別急!我幫你找大夫……,不會有事的!」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的說著,卻因心中不好的預感而忍不住一直掉淚!

  陸劍萍雖然心痛難過,但也不敢多耽擱,一面哭一面將水若寒扶起,然後收起眼淚,將他置於身後伏在她的背上,握著他一隻手,艱難地揹著他一步步往城裡走去。她走得很辛苦,還喘著氣,就算她如今武功高強,她畢竟是個女孩子,這樣揹著一個可以說是昏迷不醒的男子,對她來說還是很吃力的,但她不能停下來,她要趕緊將若寒帶回去,他不會有事的,她會找人救他的!

  水若寒在陸劍萍背上再度醒來,他的頭就靠在她的肩膀上,他虛弱無力的眼睜了又閉,閉了又睜,默默地看著劍萍的側臉一會兒,因為他知道,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!然後,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,他反握住劍萍握著他的手,用最後的一絲力量握著,腳也竭盡最後一分力定住,藉以告訴劍萍別再走了。

  陸劍萍發現了水若寒的動作,她停下了前進的腳步,疑惑又不安的慢慢轉過頭,待她一轉過頭,水若寒看了她最後一眼,他再次微微的笑了,心滿意足的笑,也是他最後一次的笑。可以了!他感到無限的滿足與欣慰,原本以為見不到劍萍最後一面,再也見不到了!他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離開這個世界!然而老天爺還是憐憫他的,在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,讓他見到了劍萍,他最心愛的人兒啊!在他臨死之時,有她陪他,他不是孤單一人的,可以了!他可以無所遺憾的走了!他會記得劍萍的面容,記得她的身影,記得她對他的好,帶著她給他的情,帶著他對她的愛,有這些就夠了,夠他歡喜的離開了!惟一不捨不忍的是劍萍必須承受他在她面前死去的痛苦,那會是很大的打擊吧?但如今的劍萍已經不再是初相識時那個不知人間悲苦的劍萍了,相信她可以承受的住的。

  水若寒無憾地闔上眼,眼角帶著對陸劍萍不捨的一滴淚,嘴邊卻帶著歡欣安寧的一抹笑,放下了心,力也盡了,他的手由她的手中滑出,身體直直的往後倒去,倒得極快,倒在綠色的草地上,倒在散落在地的片片白色花瓣中,激得花瓣低飛飄旋,似是和他的蒼白相呼應,似是為他最後的一曲哀舞。於此同時,有一綹髮絲亦在他耳畔飄起,輕輕貼覆在他的臉龐上,那微彎的髮絲和他安祥的神情,使得他的玉容顯得更為清秀,甚至有些飄然出塵的感覺,彷彿只要輕輕的把他的髮絲撥開,他就會振動他的睫毛慢慢醒過來了,可是不是這樣子的,他死了,水若寒死了,就此與世長辭,結束他短暫的生命,從此和陸劍萍陰陽兩相隔了。

 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,只是沒想到來的那麼快、那麼急,讓人來不及反應。陸劍萍才剛一回首,還來不及和水若寒說話,他就放開了她的手,氣絕倒地!一切發生的那麼快,就在那一剎那間,她甚至來不及拉住他的手,來不及叫他一聲,他就走了!他就這麼走了!走之前一句話也沒和她說,連叫她的名字也沒有!看著他蒼白如紙、含淚帶笑、平靜安祥的臉,他的神情看來是走得那麼的寧定而無怨無悔,他的淚是為她而流的吧?陸劍萍的身體一下定住了,伸出的手凝在半途,她沒有撲上前去抱著水若寒呼喊,也沒有呼天搶地的大哭出聲。是打擊太大了!是太過傷心了!她反而哭不出聲、說不出話,只是那樣站著、看著,只有淚水代替她動,眼淚再次如斷線珍珠般一顆顆由眼眸中滴落,心則彷若下起了雪,白白的,冰冷的雪,雪花片片飄飛,猶如她碎成片片的心。

  此時,似是老天爺也在為水若寒的死哀悼,或是為他們的情惋惜吧!一陣輕風吹過,將路旁更多的白花吹落,片片飄飄然紛飛的白色花瓣,宛若下起了花雨,如雪般白的花雨,更添哀悽!



  陸劍萍茫然的呆坐在路邊,神情恍惚。水若寒死了!她終究來不及救他,她竟只能那樣看著他在她面前死去,這個打擊對她來說何止是晴天霹靂?所以她無法相信這個事實,她不願承認水若寒就這樣拋下她走了!所以在震驚過後,她怯懦的不敢面對若寒的死,無法接受這殘酷的惡耗!因此,她跑開了,她離開了水若寒的屍體,跑到稍遠處的路邊一個人發愣,她已不再哭了,傷心會讓人哭,但傷心傷過了頭,心都碎成千萬片了,也就哭不出來了。所以她只是眼神恍惚的坐在那兒,一手緊握成拳狀,握的指關節都泛白了,另一手則無意識的壓搓著握拳的手。

  「劍萍…!」路的那頭,朱玉龍沿路叫著陸劍萍的名字,「劍萍…!」他好不容易回宮去求了藥來,聽說陸劍萍出來找水若寒,急忙一路找來,「劍萍…!」他又對著空曠的四周叫了一聲,仍是沒有陸劍萍的身影。

  又往前走了幾步,他看到路邊坐了一個人,那不就是陸劍萍嗎?「劍萍!」朱玉龍歡喜的叫了一聲,忙向她奔過去。

  「劍萍,水若寒呢?」來到陸劍萍身邊,朱玉龍沒有發現她的異樣,只是關心的追問水若寒的情形,因為他知道她是出來找水若寒的。

  陸劍萍沒有回答他,只是睜著茫然的大眼,連動也未動。朱玉龍這時才發現她的不對勁,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猜想她大概是在擔心水若寒,或是水若寒的傷勢惡化了,他向她展示手中的小瓷瓶,安慰道:「妳放心!只要有“九轉大還丹”,就算是斷氣絕脈了,也可以救逆回陽的!」

  陸劍萍終於有了反應,聽到“就算是斷氣絕脈”時,她已慢慢轉過頭看向瓷瓶,聽到“可以救逆回陽”時,她眼睛一亮,迸出一句:「快走!」說話同時已迅速起身,並拉著朱玉龍的手,箭般衝向前方的路,往水若寒死的地方衝去。如果真的可以救逆回陽,那若寒就有救了,若寒才剛斷氣沒多久,她要快點去救他,他不可以死啊!

  「劍萍!…劍萍!」朱玉龍不知個中原因,被陸劍萍拉的急,也只能關心的叫著,跟在她後面跑,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如此之急?

  陸劍萍以最快速衝到剛才水若寒死去的地方,卻已不見了水若寒的遺體,只有白色的花瓣仍在。明明剛剛還在這裡的,怎會不見了呢?「若寒!…若寒……」陸劍萍極目四望,不敢相信又擔憂的呼喊,雖然知道若寒已死了,不可能會回答她,可是她一時心亂,哪想到那麼多,只是直接反應的呼喊。山谷裡空蕩蕩的,哪有若寒的身影,只有聲聲「若寒……若寒……」的回音回答她,她稍回神一想,是誰帶走了若寒的遺體?難道是雪子?上一次她將若寒刺成重傷,也是雪子出現帶走若寒的,這一次……,她不該離開的!她不該放若寒一個人在這裡的!若寒不見了,她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他?到哪裡去找雪子?經過這一耽擱,若寒也沒救了!她再也無法救他回魂!

  忽然,陸劍萍在路旁的綠草地上看到一樣東西,熟悉的東西,那是一支笛子,碧綠色的笛子,若寒的笛子,陸劍萍腳步沉重的往前走近兩步,茫然的跪了下來,緩緩伸手拿起地上的玉笛,慢慢貼近臉龐,然後,她再也承受不住了,她徹底崩潰了,眼一闔,她便昏了過去!

  「劍萍!」見到陸劍萍昏倒,朱玉龍擔心的驚叫出聲,心裡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,水若寒死了,他來遲了一步!





  愛的途中 心在起飛  誰能將我的夢挽留
  明天依然是一片沙漠  也只能選擇一個人走

  不告而別 你的天空  別問我的心還是否
  穿過昨日的海市蜃樓  也只能當做你我一場夢

  走在夢醒風起時候  總有太多心願帶不走
  心痛的人心痛結果傷痕依舊
  分手的夢分不清那分手的理由

  走在夢醒風起時候
  總有太多結局還想從頭
  結束的愛結束不了愛的怨尤
  只能挽留在心頭

  ∼ 走 在 夢 醒 風 起 時 ∼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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