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浴 火 鳳 凰》



取自【俠女闖天闗】第29集
作者:小純
2002/09/24



  陸宅內,陸劍萍的閨房裡,今天是劍萍出嫁的日子,喜娘正在為劍萍梳妝打扮,劍萍已穿上紅嫁衣,坐在梳妝台前,由喜娘拿著梳子,來來回回仔細梳齊她如黑瀑般的秀髮,劍萍一向像個男孩子,因此不像一般女兒家那樣,有好幾個姐妹淘或丫環會在此時在旁邊吱吱喳喳,房裡就只有她和喜娘兩人,靜靜的,不太聞得到喜氣的感覺!

  陸劍萍有些木然的垂著眼,任由喜娘為她打扮,手裡掂著一枝髮簪無意識的輕輕轉著,轉著轉著,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桌上的玉璜看去,那是原本在水若寒身上的玉璜,此時喜娘放下梳子,拿起眉筆為她畫眉。睹物思人,在陸劍萍心中,卻想起若寒在信中留給她的話:「給朱玉龍一個機會吧!妳會發現他更適合妳,你們會過得幸福美滿,妳爹…也可以遂其平生之志,為國盡忠,天下因此得以大志,所有人都可以因此而獲益無窮,我呢?也可以得到心靈上的平靜!」今天,她即將下嫁朱玉龍,這以後,是否真可以像若寒說的那麼美好呢?她不知道!她機械式的拿起胭脂紙,雙唇一抿,將朱唇染紅,新嫁娘該有的紅!心卻是怎麼也無法沾染上這喜氣的紅!

  喜娘見她老鬱著一張臉不說話,忍不住勸道:「小姐∼都快要出嫁了,新娘子不可以愁眉苦臉的,要開開心心的才對啊!」

  話是這麼說沒錯,可是要嫁的人不是若寒,不是她心中愛的、她最想嫁的若寒,而且,若寒又才剛死沒幾天,就在她面前死去的!她永遠都無法忘記若寒在倒下前那一剎那眼角帶淚嘴邊含笑的樣子,也許,若寒是得到心靈的平靜了,可是她卻沒有,唉!雖然是她要朱玉龍別在意那麼多,早點把喜事辦一辦的,雖然她也試著不要那麼想他,可是在她心裡,她還是想著若寒,還是開心不起來,即使,這是一椿所有人都看好、羨慕的天大喜事,她就是無法開心一些!



  陸家大廳裡,張燈結綵,紅燭紅綾,雖沒有盛大豪華之感,卻也是辦喜事的喜氣洋洋的感覺,陸鼎文燃起三柱香,正對著亡妻的牌位上香祭拜,並告訴她這個好消息:「慧心……,我們的女兒,終於長大要出嫁了!等一會兒,妳好好看著我們的女兒,好好看著,啊∼!」想起亡妻和唯一的女兒,他不禁老淚縱橫,嘴角卻也掩不住喜悅的往上微揚,終究,劍萍真的要出嫁了,他有些顫抖的將手中的香插入香爐裡。



  陸劍萍房裡,喜娘已離開了,留下劍萍一個人在房裡發愣,一會兒後,感到時間也快差不多了,她伸手要去取桌上的金鳳冠,手指將要碰到的剎那,她不由自主的下滑,因為,玉璜就在那裡,在金鳳冠前面,她始終心繫著玉璜的主人,纖纖玉指輕輕來回劃過玉璜,眼神中有些許的茫然和離愁,沒有人可以瞭解她此刻的心!這時,小龍和小福開心的走了進來。

  小福先開口讚道:「泥鰍!妳好漂亮喔!」

  和劍萍在一起嬉鬧慣了,儘管今天的劍萍看起來是如此的端莊美麗而高貴,在小福的心目中,她永遠都是那個愛玩愛笑如泥鰍般滑溜的鬼靈精,所以,他還是習慣性的直接稱她“泥鰍”。

  小龍湊到她面前看著她接道:「欸!這次比上次更漂亮!」

  陸劍萍見到他倆,依舊沒有笑容,只是淡淡地說:「你們說我…是不是自討苦吃呢?早知道結果都一樣,我又何苦繞這麼多圈子,受那麼多苦…」她的眼睛始終不曾離開過玉璜,手還是留戀地摸著玉璜光滑的表面,頓了下再接道:「還連累很多無辜的人,為我受苦難…!」

  小福走到她面前笑著說道:「可是…,如果妳不繞那麼大的圈圈,我們也不會那麼要好啊!」他一向單純,沒想那麼多,畢竟也還只是個孩子。

  陸劍萍抬頭看向小福,手輕搓他肥碩的臉頰,笑嘆一口氣道:「聽你這麼一說,我還是有收獲的!」臉色已不似之前的鬱抑。

  「嗯!」小福點點頭算是回答。

  陸劍萍又嘆了口氣,邊整整小福的衣襟邊道:「一入皇宮深似海,只怕我嫁到皇宮以後…,只怕我們這些好兄弟要想再見面,就比較困難,可能連我爹…我都沒有辦法照顧了……」轉頭看向一旁的小龍再看回小福,「以後,還要多多麻煩兩位小師兄了!」

  小福笑了下,保證道:「泥鰍,妳放心啦!我們會把陸伯父,當做自己親生父親一樣好好照顧的。」

  聽了他的話,陸劍萍安慰的輕笑了下,轉頭對小龍道:「小古董呢?你沒有話要跟我講嗎?」

  小龍笑著點了下頭:「嗯!阿彌陀佛!」習慣性的先做了個出家人的手勢,接著說道:「佛說人生有六苦,生老病死,怨憎恚,愛別離,既然免不了,就要以平常心泰然處之,泥鰍,放開妳的牽絆,好好面對妳的未來!」

  小龍總是一出口就是這種小大人的口吻,陸劍萍一聽就忍不住輕笑,待他說完,她又是一聲嘆氣道:「哎…是!」忍不住又再嘆口氣,「哎…你這個老氣橫秋的小古董,有你陪著我爹一起嘮嘮叨叨的講大道理,我真的沒什麼牽絆了!」

  她看了看兩人,欣慰的淡淡笑了下,然後張開雙臂抱住兩人,感謝他們替她照顧她爹,俏臉埋在兩人之間,在他們看不到的背後,卻不由自主的又連嘆了兩口氣,眼神一下變得黯然,眼眶迅速泛紅,很想哭,淚水已幾乎要奪眶而出了,但她忍了下來,一顆心實是揪得緊,如果不是兩人在這裡,她怕多生事端,她會放縱自己哭泣,至於為何想哭?是為若寒?為她自己?還是為了對老父的不放心?她不知道!也許還是為了水若寒多過其他吧!她為他付出了所有的情,為他改變自己,也因為他而變得更懂事了,他們還共同經歷了許多風浪,闖過重重難關,原本以為兩人至少可以在一起過一段雖短但幸福的日子,她爹也答應了他們的婚事,沒想到快樂的日子竟是如此之短,比預期的短了好多,短到讓她措手不及,若寒就這樣走了,連一句話也沒和她說就走了,他去了另一個世界,只留下了一紙退婚書,還有那枚打她未出娘胎,就將他倆繫在一起的玉璜給她!



  陸家大廳裡,賀客已至,分立於兩旁,陸鼎文坐在中間椅上,喜娘高唱道:「新娘拜別高堂…」陸劍萍依言跪在地上,向父親及亡母靈位磕頭拜別,喜娘依序高唱:「一拜……二拜……三拜……」陸劍萍也依序拜了三拜。

  三拜完畢,陸鼎文立即起身道:「來!快快起來!」伸手扶起女兒,「劍萍啊!出閣嫁人以後就是成人了,要收起野性跟孩子氣,好好的相夫教子,啊∼!」他拍拍女兒的手慈祥地交待道。

  陸劍萍看著老父,眼睛慢慢眨了眨,異常平靜地說道:「爹,你要好好保重!爹能夠福壽安康,女兒也能夠放心了!」停了一下,「也就可以得到…真正的幸福了!」她的話聽來有著平時所沒有的沉重感,只因這一離開,不知何時再有機會可以見到父親,也許要很久很久,也許……。

  看著女兒難得的文靜成熟,陸鼎文還有話想說,話尚未出口,喜娘卻湊近提醒道:「老爺!吉時已到。」陸鼎文嘴唇動了動,有滿肚子的話想說,最後還是沒再開口,只是點了點頭,劍萍此番是嫁到皇室,時辰半點擔誤不得。



  皇宮內,廣場上,一切早已布置妥當,幾百位禁衛軍加上錦衣衛,各就各位,戒備森嚴的守護著,文武百官也依官階大小分別站立著,容妃娘娘從容優雅地走到大殿中間的主位上坐下,朱玉龍則一身紅衣地站在她旁邊。

  文武百官一見到容妃娘娘坐到主位上,立即跪拜道:「參見容妃娘娘千歲,恭喜娘娘!賀喜娘娘!」今兒個是二皇子大婚之日,而容妃娘娘正是二皇子的母親,也是皇上面前最得寵的妃子。

  容妃神情莊嚴地擺手道:「眾卿平身!」眾人依言起身,容妃接著道:「皇上因故不能前來,特派梅公公與本宮前來主婚,請各位大人…多多關照了!」她朝眾人微微一點頭。

  容妃的話說完,一旁的梅公公見一切已就緒,手中拂塵一甩,即高聲說道:「新∼娘∼到∼!」

  新娘轎隊緩緩步入,走在前頭的宮女將手中花瓣往上拋撒,頓時形成一片喜洋洋紅豔豔的花海,樂隊也奏起鑼鼓聲,好不熱鬧!

  見到轎隊進入廣場,雖然隔著轎簾只能隱約見到陸劍萍端坐其中,朱玉龍臉上卻浮上難掩的興奮,在心裡想著:「我輾轉反側,夢寐以求的就是今天,雖然婚禮喜氣洋洋,一片和樂,表面上看起來,就跟我的期待一樣,可是劍萍,大紅蓋頭遮住了妳的容貌,讓我看不出妳是怎麼樣的心情!」別說他不知陸劍萍此刻是怎樣的心情,他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見得能有多高與,雖然臉上有著一絲興奮在,卻又沒有一般新郎倌該有的開心,雖然終於娶到了劍萍,他心裡卻也是有如壓著一塊巨石,不是因為知道陸劍萍忘不了水若寒,而是因為他不為人知的秘密,他不知道他現在娶陸劍萍過門,到底是能帶給她幸福,或是帶給她另一段惡運的開始,想到此,他那一絲興奮也從臉上消失了。

  轎子裡的陸劍萍呢?她又回復鬱鬱木然的神情,星眸半垂,看不出定焦在哪裡,手裡握著碧綠的玉璜無意識地摩搓著,若寒唯一留下的遺物,她不能忘情的帶上了花轎,拿在手中!

  朱玉龍眼睛盯著緩緩前行的花轎,滿腹心事地在心裡喃喃自語:「只要想起我的身世跟未來,我真是舉步維艱,可是此情此景,我已無退路了!」已走到了這步田地,不管未來他會帶給陸劍萍的是幸福還是災禍,他都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!

  此時在花轎中的陸劍萍,正拿起玉璜凝視,手指柔柔地撫著,然後她將玉璜移近臉龐輕觸,覺得像是若寒的手輕柔的在撫摸著她,覺得玉璜上還有著若寒的氣息在,臉上卻是幾近面無表情,只有一點淡淡的愁,眉不皺而憂。

  朱玉龍仍心亂地兀自想著,腦海中浮現出兩句詩:「空聞著花燭堂中八音喜,終不忘寂寞林裡笛聲愁。」他想,儘管鑼鼓喧天,八音喜樂響不停,儘管劍萍身著紅嫁衣,上了花轎,進了皇宮,在她心裡,聽到的只怕仍是水若寒的笛聲吧!雖然在河邊,她說她不再想要她和水若寒那種如火花般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感情,她要過平靜如細水長流的生活,但他至少在這一點上還算瞭解她,他也一直知道她對水若寒的情有多深,他知道她忘不了水若寒的,所以他沒有把握,他不知道他有沒有辦法用時間來換取劍萍的改變,時間久了以後,陸劍萍會漸漸淡忘掉水若寒嗎?她會愛上他嗎?還是他們永遠只能做一對相對如賓,無法同心的夫妻?他連一點信心也沒有,想到此,他不禁微勾起嘴角,對自己苦笑了下。雖然他說他要陪著她一起想水若寒,可是又有哪一個男人,可以一輩子陪著自己妻子想著另一個男人,談著另一個男人,另一個讓他妻子愛戀一生的男人,即使他並不討厭水若寒,但對一個做丈夫的來說,這何嘗不是種折磨,他能不對自己苦笑嗎?

  轎裡的陸劍萍以玉璜輕磨著下頷,半垂眼簾,腦中浮現一幕幕和水若寒共渡的、有甜有苦的往事:

  第一次知道他們有婚約時,在迴廊裡,她和若寒背對背站著,聊到她和二皇子也有婚約,若寒試探地,以輕鬆的語氣問她:「如果他真的像朱玉龍那麼好,妳會選誰啊?」她不肯正面回答,故意要吊他胃口道:「我知道,你以為我會說選你,對不對?我偏不告訴你!」若寒卻口氣一變,意有所指地對她說:「那我幫妳回答,我會選他!」語裡有著一絲的感傷、凝重和自卑,他一直不認為自己能給她幸福,而要她試著接受朱玉龍,投入別人的懷抱,一個他認為的好歸宿!在他們剛開始,在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之前,他總是那樣子的,因為他認為自己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比不上朱玉龍,為她付出的也不夠,那時他已經知道朱玉龍就是二皇子了,而他卻是臥底殺手。

  那一次她以為他對雪子假裝的白瑞雪始亂終棄,認為他薄情寡義,欺騙她的感情,他又支吾其詞,解釋不清,她一時衝動得跑了出去,淋了雨,染上肺炎而在鬼門關前排徊,不想活命時,若寒在床沿一手握著她的手,一手柔柔地撫著她的臉頰,語帶哽咽卻堅定地向昏迷中的她說:「妳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,難道妳想先走嗎?如果妳死了,我很快就會來陪妳!」昏迷中的她由他的手及話中真實感受到他的情是那麼地真那麼地深,她因此而願意回轉人世醒來,因為她對他的愛絕不會比他少,所以她願意相信他。

  那一次她被雪子抓去,若寒奉命殺她,她自嘲的對若寒說:「前一刻,我還要歡歡喜喜的嫁給你,後一刻,我就慘死在你手上,而且……,是一個要跟我…生死相隨一輩子的男人的手裡!」當時的若寒鬱著一張臉,後來,若寒私下放了她,卻被雪子發現,他為了她還和雪子大打出手,他沒說原因,但她知道他下不了手,因為他愛她。

  在他們遠離熟悉的人自力更生的日子裡,在朦朧的煙波湖畔,他們的背後是一片如畫的樓台亭閣,身邊還有幾株有著點點紅花的梅花樹,當時若寒一手輕擁著她,一手握著她的手輕柔的摩搓著,發自心底傾訴他對她的愛和感激:「雖然我沒有父母,我失去了很多東西,……可是自從有了妳開始,我才發現我真正活著,真正有感情!」他的語氣恬適平靜,他的動作很輕很柔,可是她可以很深切感受到他的溫柔呵護、他對這段感情和對她的珍惜,他們是那麼的甜蜜,她願意盡一切力量給若寒他所沒有的,彌補他所失去的,只要他能快樂。

  她在房裡為若寒療傷,被朱玉龍撞見之後,若寒執意離去時,神情冷然的對她說:「妳放過大家吧!如果不是妳任性逃婚,陸家不會蒙難,玉龍也不會跟著妳受苦,而我……也只是那個單純的殺手!我不會弄得不死不活的…」她當時就知道他是故意要那麼說的,只為了要氣她,要讓她放棄他,但這一切是否如若寒所言,是她任性造成的錯呢?所以若寒最後還是死了?

  還有最難忘的那一幕:為了救她爹,她和若寒兵戎相見,若寒卻突然收招撤劍,硬生生讓她的劍刺中他,穿透過他的身體,她向他問原因,他說他是殺手不該有情,動了情終會被殺,所以:「倒不如死在我最心愛的人手上!」聽得她潸然淚下,為他的真情、為他的癡,也為他挨的那一劍,當時他神情安祥,是那麼樣的從容赴死,只因他對她動了感情,不願與她為敵卻又不得不為敵,長痛不如短痛,所以選擇死在她手上,那一劍沒有馬上要了他的命,卻對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和後遺症,甚至…最後可以說還是害死了他,最是令她心痛!

  往事仍歷歷在目,卻已人事全非,不管怎麼想,若寒都已不在了,永遠不會再回來了!

  此時花轎已走到定點停了下來,梅公公的聲音再度揚起:「新、娘、下、轎…!」兩名宮女一左一右拉開花轎前的薄簾,陸劍萍思緒飄回,抬眼看向前方,決定面對現實,別再想了!她神情平靜而端莊地起身步下花轎,從這一刻起,她要扮演好這個新娘的角色,從今以後,她要扮演好二皇子妃的角色,她要和朱玉龍好好做夫妻,平靜的過之後的日子。

  陸劍萍並沒有蓋上紅巾於頭上遮住臉,因此她一下轎朱玉龍便清楚看到她打扮過後粉妝玉琢的嬌顏,顯得更是嬌柔如花,他盼了好久終於盼到她成了他的新娘,朱玉龍禁不住喜悅的心,漾出歡喜的笑,可是他的笑容只來得及綻放一半,忽聽一陣衣袂飄飄之聲由遠而近傳來,他循聲音來源望去,不禁瞪大眼愣住,笑容僵在半途,因為他看到從天外飛來一個人,一個不可能會出現的人!

  陸劍萍也聽到了聲音,轉頭望去,她和朱玉龍一樣,看到了那個不可能會出現的人,一個她忘不了的人!她本該高興他的出現的,至少照她的個性,她會飛快的跑上前去,她會歡呼大叫!但此刻她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平靜,她只是睜大了眼,有點驚訝卻沒有驚叫出聲,有些不敢相信卻沒有移動身體,臉上沒有一點開心或喜悅之情,靜靜地看著他的出現。

  這個令他們震驚的人正是水若寒,已經死了的水若寒!他既已死了,怎麼還會出現呢?而且偏偏選在此時此地出現,也難怪會讓人不敢相信了!

  只見水若寒一襲白衣,優雅如雲,飄逸如風,宛若天神下凡般,瀟灑從容地從天而降,風吹動他的衣擺翻舞飄飛,面上神情祥靜寧和,看來如夢似幻,讓人懷疑看到的只是他的虛影清魂,偏又是那麼的真實,而又予人如一抹燦爛陽光由天際投射向眾人的感覺!不只是陸劍萍和朱玉龍,廣場上所有的人在望向他時也全都怔住了!水若寒在眾人的錯愕中翩然落地,當他的足尖輕輕觸及地面時,激起了早已散落一地的豔紅花瓣往上紛飛,瞬間形成漫天飄旋的花海,那片片的花瓣猶如隻隻飛舞的紅蝴蝶,在水若寒和陸劍萍之間飄舞著,也包圍著水若寒。置身其中的水若寒,看來還是那麼俊秀挺拔,但臉上多了自信、安祥、堅毅和一份自在感,少了原本的憂鬱、愁悶、悲苦和無奈感,眉頭已不再深鎖,雙唇輕抿,他沒有笑,沒有開口笑也沒有勾起嘴角笑,除了那樣飄然的讓身體落下外,水若寒沒有做任何動作,可是他的神情卻讓人感覺他在笑,淺淺的笑,溫柔的笑,一個可以溶化冰霜、讓人如沐春風的笑,然而實際上他並沒有在笑!他只是站在那裡,靜靜地、深深地,看著陸劍萍。

  陸劍萍也在看著水若寒,真的是他!實實在在的是他!不是幻影,也不是夢!這些天來,她魂牽夢縈,繚繞於心始終揮不去的他,在她下定決心不再想他,步出花轎時,他的身影卻再次出現她面前,她有些驚喜,有些迷惑,有些茫然,有些錯愕,更有些怨懟,心裡一時百感交集且盤根錯結,臉上卻仍是無任何反應,平靜無波的讓人看不出她絲毫的心思。

  站在大殿上的朱玉龍看著此情此景,那身影、那面容、那股英氣,那真真確確是水若寒!他一下垮了臉,再也笑不出來,連那一半的笑也無法再掛在臉上,看著他們,他似被定住般,垮著臉,嘴半張,怔愣住了!心中的疑問大過疑惑,疑惑的自是水若寒為何會死而復生?疑問的則是他在此時出現的目的,他是來帶走劍萍的嗎?

  陸劍萍心中也有許多的不解,她親眼看著若寒死去的,為何他能這般活生生的再站在她面前?但這不是最困擾她的問題,此刻她是埋怨多過疑問,不管他之前是真死假死,他既已留下了退婚書,既已選擇以死亡結束這段情,何苦又要回來?何苦又要在此時出現?她已認命的上了花轎,都已到了這步田地,她等於已踏入一腳在皇室了,她已退不得了!他還來做什麼?他後悔了嗎?他也還是放不下他們的感情是不是?他要來帶她離開,遠走天涯嗎?陸劍萍沒有多想這些問題,因為她的腦海中又飄起往日情景:

  第二次遇見若寒還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,他背著那一大疊的畫在人群中穿梭,人雖多,他不凡的氣質還是讓她一眼就看到了他,上前給他個驚喜。他總是那麼輕易地就能吸引住她的目光,也或許該說是她總不自覺就會朝他望去、往他靠近吧!

  若寒暫住於陸家時,夜裡笛聲幽幽而淒清,她為他的笛聲所感,要他教她吹笛子,那時他尚不知她是女兒身,毫無芥蒂的由她身後握住她的手,教她手指怎麼按,該怎麼吹,當時她在吹了一會兒後,羞澀的丟下一句:「我回去自己練好了!」第一次有些難為情的跑了,在若寒面前,她才會有女孩兒家的嬌羞。

  微挑眼看了一眼眼前若寒熟悉卻更顯明亮的面容,眼眸迅速又垂下,陸劍萍仍兀自陷入回憶中:

  陸家樓閣裡,若寒為她畫了幅畫,她自作主張在畫上點上紅花後說要落款,她先以紅硃砂沾指按上自己的指印,再抓過若寒的手,將大拇指上的紅砂沾印在他的大拇指上,然後再將他的指印也印在畫紙上,印在她的指印旁邊,形成一深一淺,紅紅的兩個指印,好似他們兩人的心般。

  若寒要離開陸家時,她拿著畫要他補上他沒下的落款,好不容易追上了他,那重要的畫卻在路上掉到水裡弄濕了,看著濕得一團亂的畫,她只好難過又故做不在乎的說:「反正你這一幅畫,已經掛在我的心裡了!」畫是真的烙印在她心裡了!若寒則靜靜輕輕地告訴她:「那我的落款,也落在妳心裡!」從那時起,不止他的落款,他整個人也都落在她心裡,就此佔滿她整顆心,再容不下別人,更無法抹滅!

  「來人啊!把狂徒給我拿下!」怔愣過後,容妃回神,向眾人命令道,皇家婚禮,豈容人隨意闖入。

  一聽得容妃下令,梅公公也回神一揚手中拂塵,向禁衛軍喝道:「上!」

  禁衛軍畢竟受過訓練,立即握刀在手,向水若寒衝了過去。

  眾人蜂擁而上,水若寒不閃亦不避,面上神情更無絲毫改變,眼睛還是盯著數丈之遙的陸劍萍,動也未動過。在第一批禁衛軍欺身而上,手中刀尖眼看就要碰到刺穿他時,水若寒終於動了,在那一瞬間,只見他右手一揮,未即眨眼之間,便已擊退要命的攻擊。

  從水若寒一開始出現,他始終是將雙手置於背後的,這時他快如閃電的揮動右手,但見他手中所執的不是刀劍等武器,卻是一枝青綠色的竹枝!竹枝怎能抵擋鋒利的刀呢?這豈不是以卵擊石嗎?但他手中的竹枝偏偏能,這普通的竹枝因為他將力道貫於其上,所以原本該被削斷的竹枝反而硬得削不斷。水若寒就這樣手持竹枝,眼鎖劍萍,往她的方向走去,禁衛軍加上錦衣衛如潮水般一波波由四面向他撲來,一把把利刃不留情的往他砍來,水若寒連眉也沒皺一下,他始終背著一隻手,只以右手上的細竹枝對應,竹枝在他手上揮灑迴旋,只聽到不斷傳出「鏘!鏘!」的清脆撞擊聲,以及禁衛軍的驚訝、呼痛之聲,竹枝碰到鋼刀,竟發出刀劍相交之聲,但碰到人體,卻又並不傷人,僅是有些痛楚罷了!

  儘管是以一敵百,水若寒卻是如入無人之境,面不改色,步履輕盈,竹枝舞動配上他修長的身形,飄飄的白衣,在漫天繽紛飛揚的殷紅花海中,他優雅飄逸的宛若翩然飛舞其中的一隻白鶴,他挪動身形往前行,他旋身揮動竹枝退敵,沒有人可以再靠近他,他手中竹枝「咻!咻!咻!」的,將迎上來的人擋開、撇開、挪移開,他以以柔克剛之勢,一揮一迴一旋一放之間,竹枝準確碰到來人的身體,再以其中的勁道將來人震開,快速又不傷人分毫的擊退不斷上湧的人。

  陸劍萍看著他離她愈來愈近,仍是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,臉上表情亦是沒一點變過,手裡卻握著一樣東西──玉璜,她一路掂著這枚玉璜想著它的主人,現在,它的主人就在那裡,愈來愈近,愈來愈近,她不知道她該不該有所行動或表示?她不知道她應該要怎麼做?她是不是要說些什麼?她不知道!她真的不知道!所以她還是只是那樣站著、看著,像個不會動的娃娃。

  另一邊的朱玉龍可急了,他看到禁衛軍和錦衣衛不斷前仆後繼的向水若寒攻擊,著急的大喊:「退下!」雖然水若寒是他的情敵,雖然水若寒不該在此時此地出現,但他不想他有事,他不願他受傷,只可惜,似乎沒有人聽到他的吶喊!

  忽然,有兩柄刀極快速的由正前方向水若寒刺去,來勢之快,出乎意料,眼看水若寒似是躲不過了,但就在刀尖離他的臉只剩半吋之距時,就要在他的臉上刺上兩個洞之時,水若寒的眼連眨也沒眨一下,就見他手上竹枝輕輕往上一挑一撥,刀即被隔開,並被震斷了,然後他又將竹枝以他為中心揮旋繞了一圈,週圍十幾人手中的刀發出幾聲碎裂聲,一下全分兩三節斷掉了,看得那幾人震驚不已!同一時間,水若寒輕輕往前大步一躍,足不點地,而是由花瓣上蜻蜓點水般輕觸即過,瀟灑向上躍起,輕靈如羽鶴展翅之姿,向陸劍萍飛身而去。

  水若寒將竹枝持直於身前,終於來到了陸劍萍面前,手中竹枝直指劍萍眉心,在尚餘一吋之時停住,並剛好截住一枚花瓣貼於竹尖,時間和距離都好似他早已算好般的準,水若寒沒有說話,他仍是那副似笑而沒有笑的自在面容,一手負於身後,一手平舉竹枝,青綠竹枝末稍一點紅,靜靜地、深情地看著劍萍。

  陸劍萍在水若寒向她疾飛而來之時微垂下美眸。在水若寒停佇於她身前之時,她半垂眼簾,手中最是珍惜不捨的玉璜緩緩由她手中滑落,碧綠的玉璜就這樣落下地,在鋪有紅花瓣的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,隨即裂開成三塊,不再是原本圓潤的樣子了!而陸劍萍卻似渾然未覺般沒有任何反應。

  那聲清響也許沒有人聽到,但朱玉龍卻看到了玉璜的碎裂,看到玉璜由劍萍手中滑出,他的心跟著碎了,跌入了谷底,他知道那枚玉璜對她的重要性,他知道從水若寒死後她就老是對著玉璜出神,他知道她會忘不了水若寒,但她居然把她和水若寒婚配的信物帶上花轎,帶著那枚玉璜來和他拜堂成親,這叫他情何以堪?

  陸劍萍在水若寒的身形停佇在她面前過後一會兒,在玉璜離手碎裂之後,才緩緩抬眸看向他,也看到眼前的竹枝和花瓣,她彷彿看到了烙印在心中的那幅畫,畫中有若寒為她畫的桃花樹,她點上的紅色桃花,還有他們並列在一起如兩顆心,靠近又如一顆心的紅紅的指印,那鮮紅的花瓣就彷似他們所印下的指印,彷似指印合在一起時的那顆心,這一刻,她覺得若寒雖然什麼話都沒說,她卻可以聽到他在跟她說:「我來了,我不再逃避了,還記得我們心心相印的約定嗎?我要用我的真心來回報你的真情,妳願意回到我身邊來嗎?妳願意和我走嗎?」她不自覺又想起了往事,甜蜜的往事:

  若寒為她伴讀於陸家時,他們一同逛街遊玩,她還特意把驢子讓給他騎,他們一起談笑風生、嬉笑怒罵,笑得無憂無慮又開心,若寒的笑尤其迷人,有點靦腆又予人如嬰兒般無邪的感覺。

  一起浪跡天涯之時,他們為一個將臨盆的姑娘接生,毫無經驗的兩人手忙腳亂,若寒為生火燒水還弄得灰頭土臉,好不容易孩子生下來了,若寒正要看看小孩,那嬰兒卻冷不防把尿不客氣的往他俊臉上噴,厲害如他亦措手不及,躲不過去,但他並不生氣,只是像個寵溺幼兒的父親般笑笑便罷了,想想那幅畫面,他們多像一家三口,那嬰兒就是他們的孩子。

  在幫助一對苦命鴦鴛結成連理,參加完他們的婚禮的那天夜裡,他們一起坐在橋上的涼亭亭簷之上,清風徐徐吹來,兩人共賞星月一邊聊天,她正靠在若寒肩上,忽聽若寒說道:「欸!有流星耶!」她馬上推了下若寒,驚喜催促道:「嗐!趕快許願,快點!」後來他們各自說出所許的願,她有些羞怯的說:「我…我希望…我們能夠做一對平凡的夫妻!」是的!她一直希望能和若寒成為夫妻,當時若寒說他許的願也是和她一樣。那一段浪跡天涯的日子,他們一邊躲東洋殺手的追殺,一邊努力想過平凡人的生活,被追殺的緊卻是異常甜蜜,心意相通而無所畏懼,他們不求別的,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夠了!

  想到此,她因回想往事而微垂的眼眸又上抬,看向水若寒,眼神幽幽而帶無奈,似在向若寒說:「我想和你在一起,我願意和你走,可是此時此地,此情此景,我能就這麼跟你走嗎?我可以和你走嗎?我能像以前一樣再逃一次婚嗎?我不能啊!不能啊!」她的眼睛裡已隱約含淚。

  水若寒懂得她的心,他瞭解她眼中所透露出的無聲的話,他將手中竹枝輕輕一旋,花瓣向旁飛舞而去,同時他再一收一點,以竹枝點了劍萍穴道,那意思似在向劍萍說:「以前我總是聽妳的,這一次換妳聽我的,相信我,把一切交給我就是了!」

  陸劍萍看著他的動作,看著他的眼,她的眼淚終於滴下,她沒有出聲說任何一個字,也沒有哭出來,只是任淚珠滴下,靜靜地看著水若寒。

  水若寒不再多耽擱時間,他伸出一手攔腰抱住陸劍萍,並順勢旋身摟她入懷,劍萍頭上的金鳳冠因這一轉而飛甩出去,挽起的秀髮水瀉而下,水若寒這一動作,似是要劍萍拋掉和皇室的牽扯般,他深深地看了懷中的劍萍一眼,隨即雙手將劍萍抱起,提氣一躍,人已上了半空,騰雲駕霧般,凌空飛翔而去,一如他來時般的瀟灑飄逸。

  陸劍萍在水若寒懷裡,在半空中,她回眸向朱玉龍看了一眼,眼裡有著歉疚之意,因為她再一次負了他!對於若寒,她總是無法拒絕,這一次,她沒有自動向若寒靠過去,可是她也沒有阻止若寒任何的舉動,她就這麼和他走了,她只能無聲的向他說聲抱歉,她現在心好亂,也不知這樣是對是錯,也許,等她和若寒把話說清楚了,等她平靜了,再來說吧!

  所有人都怔愣的看著這一幕,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男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,將新娘子擄走,沒有人可以阻止他,當然更沒有人可以追得上他,只能目送著兩人漸行漸遠,一會兒便消失於空中。

  朱玉龍張大眼,半抬起手,有些錯愕,有些驚訝,有些扼腕,又有些諒解的看著水若寒半途搶親,將陸劍萍帶走。他一直都只是站在那裡看著,沒有出手阻止,沒有介入他們之間,照理講,他是今天的新郎倌,有人來搶親,即使他貴為二皇子,他還是可以為了保住他的新娘子而出手的,何況,他是千盼萬盼,才終於盼到劍萍上了他的花轎的,可是他始終沒有出手!不是因為水若寒的出現太過突然,不是因為他自知不是水若寒的對手,不是因為劍萍可能會護著水若寒,不是怕傷到劍萍的心,而是他自己本身的問題!

  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他自己,因為他的身世,他不是真的二皇子,他是反黨誠王爺的私生子,他的母妃和曹佑祥又一直逼他要將當今天子取而代之,坐上皇位,劍萍若真嫁他,萬一到時謀事不成或事機洩露,那就是圖謀造反,那是害了她!所以他一直憂心忡忡,猶疑不定,明知水若寒是來搶親而不阻止,眼睜睜看著他帶著劍萍離開,在他心中雖然很不想就這樣放劍萍離去,可是又不想劍萍日後受他拖累,也許,他該放劍萍這麼隨水若寒走掉,也許,水若寒來搶親反而是救了劍萍,也許,他還是該把劍萍留下的!朱玉龍的內心一直在交戰著,到底怎樣才是對的?到底如何做才是最好的?最後他還是任由他們這樣離去,然後,他再也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壓力和變故,眼前一黑,癱軟倒地,昏了過去!





  什麼時候風已遠走  只剩安安靜靜一個我
  好想握住什麼的手  又放給風箏自由

  什麼時候雨的溫柔  又來搖醒那沈睡的傷口
  曾經不願走 曾經不願留  那一段寂寞

  夢裡為什麼  還有個十字路口
  心情那片天空  多少流浪的海鷗

  和你相逢離別之間遊走  青春用了多少夢
  和我歡笑流淚之中渡過  夢裡沈澱多少愁

  在你忘了我的海灘逗留  腳印愈多愈心痛
  在我想要忘了你的時候
  你又出現在  我想離開的十字路口

    ∼ 十 字 路 口 ∼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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