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英 雄 有 淚》



取自【蕭十一郎】第27集
作者:小純
2002/07/22



  夜色如水,銀白色的月光照在湖面上,波光粼粼,美則美矣,卻也另有一番淒涼意味在,就像此刻蕭十一郎的心。

  蕭十一郎提著一竹籃的酒,腳步沉重的緩步走向湖邊,他的背影看來是那麼的寂寞、孤單、蕭索和鬱悶。蕭十一郎是很想一死了之的,在他狠心的砍了沈老太君的頭之後,在他不得不往連城璧為他設下的陷阱跳入之後,在他有苦難言,不得不放棄和沈璧君即將到手的幸福之後,可是,他偏偏是護刀家族之後,唯一的護刀後人,逍遙侯又對割鹿刀勢在必得,將再掀武林浩劫,為了武林眾生,他有責任要保護好割鹿刀,除去逍遙侯,他還不能死,至少他得把這個責任了了才可以,所以他只能藉酒澆愁,用酒精來遺忘和麻痺他心裡的痛。

  蕭十一郎將竹籃放到地上,坐在一旁的石頭上,黑亮的眼眸此刻已失去平日的光采,看來像是看著很遠的遠方,卻又不知焦點在哪兒?

  蕭十一郎無意識般的伸手拿起一罈酒,揭去封口的紅布,看著握在手中的酒,他的意識這才回到腦中,他抬眼看了一眼明亮的夜空,閉了閉眼,平靜的說:「奶奶…這罈酒敬您……」又抬眼看向夜空,眼睛已經有了亮光,卻憂鬱的很。

  蕭十一郎頓了頓,又繼續說道:「希望您黃泉路上不要太孤單…早日喝下孟婆湯,忘掉這一世的痛和累…早日投胎,再世為人…」說到此,蕭十一郎又閉了閉眼,他很捨不得那麼樣的一個慈祥老人,尤其在他叫她一聲奶奶之後,他誠摯的說道:「下輩子好好享福…壽與天齊…!」他是真心的把老太君當自己奶奶看待,只恨沒來得及好好孝順她。

  說完對老太君的祝福,蕭十一郎舉手將酒灑在地上,表示對老太君的敬意及祭拜,灑了大半瓶酒後,他將酒瓶放在地上。

  蕭十一郎取出籃中一罈較大罈的酒,心神有些不太專注,扯了好幾下才將紅巾扯去,他握著酒罈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,才雙手將酒舉與胸齊,仰望黑夜的蒼芎,神情肅敬,語氣凝重而又無奈道:「這罈酒……,敬蕭家的列祖列宗,給了…蕭家子弟,一個永遠都脫不去的緊箍咒……」

  他輕輕搖了搖頭,垂眼看向手中的酒罈,繼續說道:「有了護刀使命…」口氣轉為怨憾道:「讓十一郎如今想死都不行!」祖先留下的使命,尤其又是如此重大,關係著整個武林安危,教他無論如何也丟不下!

  一直以來,蕭十一郎雖是個大盜,但他卻是個劫富濟貧、鋤強扶弱,專做正義事的俠盜,既知自己為護刀之後,更是唯一的護刀後人,說什麼他也不能隨意輕生,此刻的他,竟有些身不由己之感。

  蕭十一郎依循前例,虔敬地以雙手握著酒罈,將酒淋在地上,左右來回淋了兩次以後,忽地手一停,接著賭氣似的仰頭將酒一股腦倒入口中,吞了幾口酒,卻是對心情沒任何幫助,他睜大眼,眼神忿然,將酒往前一摔,「砰啷!」一聲,酒罈被摔得碎裂,這一下他摔得不只用力,還含忿帶怒,黑夜下的黑眸宛若星子般亮。

  蕭十一郎閉眼默然片刻,深吸口氣,再抓起一罈酒,垂著眼恨恨的打開,驀地瞪大眼,目光閃動,眼眸顯得更是黑白分明,雙眼白的雪亮,黑的漆亮,凌厲明利的瞪視遠方的天,眼神似電,眼色如刀,散發出一股寒慄之氣。

  蕭十一郎冷冷的道:「老天爺…,這罈酒該敬您了……」口氣中略帶不滿,嘆口氣又道:「既要安排我為護刀人…」眼色轉緩,不再犀利,而是帶點哀、帶點怨、帶點愁,哽咽道:「又何必讓我遇上璧君?」是造化弄人?是他們註定有緣無份?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,蕭十一郎從不怨天尤人,今天,他第一次埋怨起老天爺來。

  搖了搖頭又垂下頭,蕭十一郎情緒不穩的連身體都在輕輕晃動著,「嗚…嗚…」他忍不住嗚咽,為自己不可更改的宿命,深吸口氣,蕭十一郎再次灌酒,這次他一股作氣,將整瓶的酒全倒入口中,他倒得急,酒噴得他的臉及衣襟上都是,而他也喝了幾乎整瓶,許是想藉酒來麻痺自己吧!

  酒入愁腸愁更愁,蕭十一郎依然清醒得很,他惱怒的將手一甩,又一個酒瓶被他摔碎,瓶子碎裂的聲音卻只更添心裡的愁悵。

  蕭十一郎吸了一口氣,接著「哼!…哼!」嗤笑了兩聲,忽然狂笑了起來:「哼哼哈哈∼哈哈哈∼∼哈哈哈∼哈哈…哼哼∼∼哼…哼…嗚…嗚嗚……嗚…」卻是笑中帶泣,又哭又笑的,末了低低哭了幾聲,在夜裡聽來格外顯得淒切悲涼!

  蕭十一郎苦笑了下,笑容苦澀帶酸楚,拿起另一罈酒,揭去封口布,略微激動的說:「連城璧…這罈酒敬你…」講到連城璧,蕭十一郎不由得不恨他,想到他設下的完美陷阱,蕭十一郎的眼睛射出一道冷冽的光,那是對連城璧的恨。嘴裡繼續說道:「因為你夠狠夠絕…」才說了幾個字,蕭十一郎內心激動不已,握著酒瓶的手微微顫抖著,他半閉著眼,又張開眼看向無邊的天空,傷心的顫抖道:「你到底如願……拆散了我和璧君……」想到兩人就這樣被硬生生拆散,蕭十一郎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心情,對著夜空吶喊:「你滿意了吧?……你滿意了吧?……」彷彿這樣便能獲得宣洩般。

  蕭十一郎一仰頭,張口灌下那透明的液體,酒不能平息他內心的火,他狂亂的灌了幾口,流洩而出的液體沾溼了他的下巴,沾溼了他的衣服,蕭十一郎當然不會在意這些,為了沈璧君的性命,他無法動連城璧,終究讓他棋高一著,他還是受到了他的箝制,與其說恨連城璧的陰險,他更惱自己的無力回天。

  蕭十一郎停下手上的動作,看了手上的酒瓶一眼,惡狠狠的將酒瓶往地上砸去,似乎想將連城璧如同酒瓶一樣,砸個粉碎。酒瓶發出清脆的破碎聲,更襯出夜的淒冷。

  蕭十一郎睜著他黑亮的雙眼,忽然低低哭了起來,情緒已瀕臨崩潰,他舉起一手想掩面痛哭,又放了下來,強制壓下翻騰的心緒,忽而又笑了出來,不!那不是在笑,那是比哭還難看的苦笑,又苦又澀的笑,伴著他低低的哭泣聲,又哭又笑的,聽來無限淒涼!此刻,只有夜風陪伴著他,或許也只有夜風能瞭解他的心,卻偏帶不走他的苦、他的痛!

  蕭十一郎又慢慢拿起一罈酒,看著酒瓶說道:「璧君…」想到沈璧君,蕭十一郎心痛的閉上眼,淚不自覺滑落,吸了一口氣,又道:「這罈酒給我們……」

  一想到兩人坎坷的愛情,蕭十一郎又難忍心痛的閉了閉眼,再睜眼時淚水已再度蓄積在他眼中,蕭十一郎強忍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,抬眼看向無邊天際,略帶哽咽的繼續說道:「為了我們經歷波折…卻又無法相守的遺憾……」蕭十一郎輕吸了口氣,眼光回到酒瓶上,星眸微閉,又道:「為我們不能自主的愛情……」說到這又悲從中來,他再度閉上眼想平靜自己的心情,卻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。

  深吸一口氣,蕭十一郎終究還是靠著酒瓶低低哭了幾聲,再次看著酒瓶說道:「為了妳承受的痛……為了我們無望的未來……」閉上眼,仰頭將酒灌入喉,喝了幾口後,蕭十一郎微瞇著眼,盯著酒瓶看,想到和沈璧君一路走來的艱辛,如今成了一場空,再無法挽回,想到沈璧君要獨自承擔的苦痛,除了心疼心痛心碎,還能有什麼?誰說男兒有淚不能落,有情才有痛!蕭十一郎痛徹心悱的哭喊道:「啊∼!啊∼!再也無望……」

  藉酒澆愁愁更愁,可是當一個人只剩愁和痛時,又有什麼東西比酒更好的呢?蕭十一郎再次仰頭灌酒,他喝的那麼急,像他此刻紊亂的心。心是苦的,入口的酒也成了苦酒,蕭十一郎手一甩,酒瓶應聲而碎,有如他破碎的心,也像他和沈璧君已碎裂無望的愛和未來。

  蕭十一郎傷心至極,茫茫然的說了句:「為什麼?……」像在問老天為何讓他們相知相遇,到頭來卻無法相守,而且還得以這種方式結束,他怨啊!怨無法和沈璧君相守終生,但他更痛啊!因為他知道沈璧君的痛絕對不會比他少,他瞭解她,他們對彼此的情是那麼的深,蕭十一郎寧願自己痛死也不要沈璧君受一點痛,她是他的心頭肉啊!沈璧君這三個字,這個人,早就已完全溶化在蕭十一郎的身體裡,溶化在他的血液中了,一生一世,再不能分離。

  酒不醉人人自醉,蕭十一郎不常喝酒,但也不是個容易醉的人,可是人只要想醉,一點點酒就可讓他醉了。現在的蕭十一郎就是這樣,他原就想大醉一場,看醒來能不能忘掉一切,蕭十一郎沒有激動到放聲大哭,心痛過了頭,反而無法放任自己大哭,因為神經已痛到麻痺了,他只是再度失了心神,默默的流下忍了好久的淚水,口裡喃喃唸著:「璧君…璧君…」他已醉了,醉在傷心情湖裡,蕭十一郎茫然的閉上眼,醉倒在湖邊。藍天依然那麼寬,黑夜依然那麼深,月光依然那麼亮,冷風依然那麼靜,誰能瞭解蕭十一郎的悲呢?

  就在蕭十一郎醉倒後不久,神秘蒙面前輩出現在湖邊,他知道了沈太君的事,他也不相信蕭十一郎會做那種事,所以他要來問個明白。



  銀色月光下,湖面仍是波光粼粼,只是湖邊已多了一人,氣氛也不再淒涼。蕭十一郎已經醒了,靜靜的,無精打采的坐在那兒等前輩開口,其實他心裡明瞭前輩此行的目的,只是如今他心情沉重鬱悶,一個人在這裡喝酒,將心裡的傷心、難過和無奈,向黑夜怒吼、向老天宣洩,情緒一時還無法平靜,還有些醉,所以精神還無法集中。即使如此,對於前輩的到來,他心中是很感激的,這表示前輩關心他、相信他,奈何他現在是啞巴吃黃蓮,有苦說不出,一個字也不能吐露,只有對不起前輩的好意了!

  前輩終於開口問道:「你告訴我,沈太君到底怎麼回事?」

  「您知道了…」蕭十一郎無力的回了一句,意思說就是他知道的那麼一回事,反正他什麼也不能說,又何必多做解釋呢!人家說是怎樣就是怎樣吧!

  「你還想瞞我!沈家的人說,你和沈太君發生了爭執,一怒之下把她砍了,是不是真的?」前輩有些生氣,他認為這小子沒說實話,他要他親口承認他才相信。

  「是啊!」蕭十一郎還是那副失神樣,簡單回他兩個字。

  一直沒看蕭十一郎的前輩轉頭看蕭十一郎,一邊不太相信的說道:「是?…」見蕭十一郎一副消沉樣,又不敢直視他,伸手扯住蕭十一郎衣襟,拉近兩人距離,微怒道:「那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?為什麼不看著我?…臭小子!你有本事砍人…卻沒膽子看著我?…」

  蕭十一郎斜垂著頭,不敢看前輩,一方面也擔心被前輩看出他的心事。

  「抬頭!…我再問你一次,是不是真的?」前輩咄咄逼人,不肯放鬆,希望他告訴他不是真的。

  蕭十一郎抬起眼,眼神迷離,閉上眼又睜開眼,再次回答他:「是啊!」

  「混帳東西!…」前輩罵道,氣的甩開蕭十一郎,「你竟敢對沈太君下手!你…你向天借膽了?」稍微平抑一下情緒,前輩又語重心長道:「沈家幾代以來,犧牲了多少人?才替我們蕭家…守住割鹿刀,你不但不知報恩,還對人家下手?」

  前輩說的順口,不小心洩露出他也是蕭家人,幸好蕭十一郎一直心不在焉,沒注意聽,只知道前輩在罵他。前輩注意力也只集中在蕭十一郎殺了沈太君這件事上,只顧生氣,沒注意到蕭十一郎一直神情落寞,就算他注意到了,也只會當他是為自己的衝動在後悔,因為他連問兩次,蕭十一郎都承認了,也沒多做解釋。

  前輩忿怒的將蕭十一郎拉起身繼續罵道:「你真是該死!該死的東西!…蕭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,你知道嗎?…你這蕭家不肖子孫…你可惡…可惡…可惡至極!…」前輩愈罵愈生氣,使勁將蕭十一郎往地上摔去。

  蕭十一郎悢愴跌倒,半跪在地上,默默無語。

  「你怎麼不說話了?」前輩追問道,這小子今晚話少得很。

  蕭十一郎似乎有點清醒了,不答反問道:「前輩和蕭家究竟有何淵源?」他一直懷疑蒙面前輩和蕭家有關,這會兒又見他如此激動。

  前輩未料到蕭十一郎怎會突然這麼問,愕然道:「什麼?淵源?…沒有淵源!」又理直氣壯道:「你做錯了事,我就不能教訓你嗎?」

  蕭十一郎有點失望,黯然道:「晚輩只是希望………這會兒有個自己的家人在………也許就不會覺得這麼孤單…!」這是他心裡的話,雖然他和風四娘情同姐弟,他也一直把風四娘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看待,平時也無話不談,可是她畢竟不是他真正的家人,而且這會兒這天大的冤枉連她也不能說,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孤單過。

  大盜蕭十一郎一直是來去如風,瀟灑不羈的,人們說他就像隻狼一樣,沒錯!他是狼,一隻狐獨又快樂的狼,但他從來不覺得不好,一個人特異獨行於江湖,孤零零的過了這麼多年,他早習慣了,所以他的意志力一向也比別人堅強。然而愈是堅強的人,其實他的心比誰都脆弱,只要真被觸碰到,那怕只是一點點,立刻層層瓦解,碎成千萬片。蕭十一郎就是這樣的人,此刻他多麼多麼的希望有個親人在身邊,如果他爹還在,他可以向他爹說,至少他爹也可以陪著他,他不用一個人孤單寂寞,深夜在這裡獨自飲酒。此刻的他不是那個人人聞風喪膽的蕭十一郎,只是一個渴望親情的大孩子,孺慕之情溢於言表。

  前輩亦為之動容,心裡很想對蕭十一郎說“孩子,你不孤單,你還有我,我是你爹啊!”,可是他不能,為了他好,他不可以跟他說實話,只得強自鎮定,又罵道:「你…這是你自找的…,要不是你做下這種滔天惡事,怎麼會把事情搞成現在這個樣子?…」一面藉由罵蕭十一郎來穩住自己的情緒。

  蕭十一郎倒是已調整好自己的情緒,淡淡的說道:「晚輩自做自受!…」說著緩緩站起身。

  前輩見他轉身欲離去,關心地追問道:「臭小子,你要去哪兒?」

  蕭十一郎鬱鬱著一張臉,緩緩向前走,腳步仍然沉重,一邊應道:「身自飄零水自流……無所謂了……」頭也不回,愴然離去!

  「你胡說什麼?別忘了你的使命!」前輩想留住他,看他那個樣子,心知留不住,也罷!至少這小子不會做傻事的,暫時由他去吧!只是他仍不放心的朝他叮嚀,看在他的眼裡,他又何嘗捨得他那麼的落寞!





  給我一個寂寞能停泊的地方
  一個人喝醉
  愛我 恨我  隨風飄流
  給我一個悲傷能借放的港口
  夜裡有燈火
  勇敢 脆弱  明天再說

  沉默的傷口為誰承諾
  身不由己的夢
  寂寞的深夜為誰承受
  多少傷人的酒

  誰能愛著我  不管我明天對或錯
  有誰能將命運擺脫
  哭笑都還給自由
  誰能了解我  只是風雨中的孤舟
  何時才有一種溫柔
  沒有痛  永遠握在我手中

   ∼ 英   雄 ∼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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