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编自侠女闯天关第15、16集
作者: flying
2003/09/25
诗云:
曾记春日双栖蝶,可叹尘缘容易绝,
比翼连枝当日愿,岂料今夕月成缺。
上一回说到那东厂杀手水若寒对陆剑萍一片真情,竟然忤逆十八年来孝顺尊敬的义父──东厂厂公曹佑祥之命,更甘冒叛离师门的大罪,用学自东洋的“情魔音律”之术,以笛声迷惑武原一族的同门,骗得他们回去禀报自己已杀死了陆剑萍,又不惜与发现真相的师姐雪子交手,放走了剑萍。
师父近藤忠治得知此事,认为若寒同门阋墙、叛离师门,狂怒之下,命令他拔刀自尽。若寒竟然毫无辩白,拔刀出鞘,一心赴死。
多亏了雪子死死拦住,曹佑祥又突然出现,方救下若寒一命。近藤忠治不怀好意,冷言提醒道:“他这次敢不尊你的命令,你不处罚他,何以服众?以后,若是他为了女人不要义父,只怕你后悔莫及!”
曹佑祥傲然冷笑道:“近藤君,这之间好像有一些误会。我独掌东厂,从来都是别人对我俯首顺从、仰我鼻息,我何曾要在意别人说些什么?”他神情一变,一瞬间又换作一副慈祥面容,转头向若寒道:“作父亲的,自然不能让儿子有什么为难之处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,若寒忽然觉得一种可怕的感觉,一层刺骨的寒意慢慢从心底升起,身体猛一叽伶,满腹惊疑地继续听着。
耳边只听到曹佑祥柔声道:“就是知道你下不了手,所以我早派人作接应,那陆剑萍已经坠入万丈深渊了!”
若寒身旁的雪子大惊,迅即转向若寒,看他有何反应。
只见若寒默不作声,竟像没有听见,但是他脸色登时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,原本如同寒星一般明亮锐利的双眸好像被一阵狂风吹熄的烛火,霎时失去了生命的光彩。
曹佑祥的寥寥几句,犹如惊雷在若寒头顶忽然炸开,震得若寒恍恍惚惚。他目光直视着曹佑祥的面容,看到义父继续说着什么,嘴唇歙张,只是义父的声音似极低弱,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过了好久、好久,若寒才有一点清醒过来,想起义父方才的话,还是迷迷糊糊。
曹佑祥讲完,看若寒痴痴迷迷的模样,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。
若寒许久没有说话,只面无表情、身如石像地僵坐着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雪子看得又痛又怕,不禁唤道:“若寒!……”
若寒迟迟疑疑地转过身来,两眼茫然空洞地望着雪子半天,望了好久,好像才把她认了出来,这才忽然惊醒似的,嘴角轻扬,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凄苦的微笑,声音却冷若寒冰:“她死了……这不是你们都想要的吗?”言罢,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,在雪子的泪光中踉跄而去。
这日黄昏,彤云密布,夜雪初积,河面冰胶,天边一竿残照,寒鸦零乱。一个萧疏的身影缓缓登上山顶,停在断崖的边缘。
若寒神色痴痴,凝视着万丈悬崖之下那飘渺的虚空。悬崖之下,有他愿倾其一生,生死相随,却永远无法结合的人。
难相见、易相别,一寸离肠千万结,纵然明白剑萍与他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,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苍天何其残忍!如果无缘,今生为何让他与她相遇?为何让他对她产生那不该有的炽烈情焰,却又早在相遇之前,就注定了他们无缘相守的残酷命运!如今,更是伊人魂断,天人永隔。
正是:
霜华冷,人别后,霭苍苍;
似有银汉旧约,细数却永隔。
千古恨茫茫,今夕九回肠,
渺渺烟波长,可有沈梦寄语,慰我情伤?
若寒心中默想:听人们说,猝然而死、命不该绝的人,鬼魂会在丧身处盘旋,剑萍,这是真的吗?我不知我是怎么活着的,只是我自己清楚,心里那种与日俱增的悲伤和痛楚,钝而持久。哀莫大于心死──这样活着,是不是真的还不如一死?
他横笛而奏,目光飘渺,落在悬崖下那片氤氲的雾气之上。昔日情景如潮涌来,一幕幕在他脑中重现:
那一天,京城街头初相见,剑萍一身男装,神采飞扬,拳打恶霸,脚踢地痞,热情爽朗,古道热肠。尤记得她潇洒地甩一甩额前散发,眼角眉梢难掩得意地对武妈笑语:“是不是很帅?”以及人群齐赞“铁扇金剑、玉树临风的美少年”时她得意地仰天大笑,靠在武妈身上说道“你已经说了六遍这句话”时的情景。
此生此世,在遇到她之前,他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一种天真、热情、善良、有趣的人,这样一种嘻笑、逗趣、得意尽欢的生活,和这样一种开怀的大笑。还记得她与他目光初次相接,她便略显羞涩地微低了头,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画赞美不绝。
往事历历在目,剑萍,你神采奕奕地和我谈话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,从那一瞬起,你就开始点亮我的生命,你怎么会死呢?
那一天,她在书房抚琴,他临窗起笔作画,她在他耳边清脆地笑语:“我很喜欢你画画的样子!”随后她调皮地点红他画上的寒梅,并且匪夷所思地染红两人的手指,按下指印作为落款。两个指印紧紧相偎,好像两心相依。
若寒想到这里,看着崖边的枯树出神,面前黄叶随风飞舞,慢慢竟幻成了和煦春风里剑萍的轻笑薄羞。剑萍,你可知道,我把我的落款落在了你的心里,你也把你的身影永远镌刻在了我的生命之中。失去你,我便失去了生命。
那一天,她听信雪子的谎言,以为自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之徒,伤心不已,被大雨淋湿后一病不起,一心求死。他来到她的床前,满心伤痛、自责、愧疚,伸手缓缓抚摸着昏迷的她苍白的容颜,告诉她愿上穷碧落下黄泉地陪她到永远。他横笛而奏,心中的悲伤,就如同溢满的水,难以抑制,晶莹的泪水滑下,一颗一颗落在玉笛之上。剑萍似乎感到了他一片真情,慢慢地醒转,无力地举起手,轻轻擦拭他颊上的泪痕。
剑萍,那一次你听到我的笛声便能够醒转,这次也能够吗?你喜欢听我吹笛,我便在这里每晚吹你最喜欢的曲子,只要我能够唤回你……
月色漠漠,云气漫漫,望着悬崖下那深不见底的虚空,若寒心底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。剑萍的尸首并没有找到,如果,如果,剑萍还活着呢?没错,她那样生机勃勃的人,怎么会死呢?她一定只是伤痕累累,或是心绪绝望,剑萍,你若活着,听到我的笛声,你一定要勇敢振作起来,重回你父亲的身边。你若活着,我就算是死,也会等到你安然回来再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,否则我会永远牵挂你是生是死,若是不知道你的踪影,我会永远在幽冥中寻找你的魂魄!
可是,如果你真的死了,你一定要托梦给我,黄泉路上,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!剑萍,你不要让我这样挣扎在阴阳两界之中,死不得也活不了,成为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,或是一个附在一具行尸走肉之上的孤魂!这种煎熬,实在痛得难以言述……
想到这里,若寒心中一恸,轻轻放下笛子,只觉得有一股带着腥味的温热液体自胸内翻涌而上,充盈于口中。他倔强地紧闭双唇,不让那液体喷出,然后慢慢一点点地重咽了下去,再抬手缓缓拭去唇角溢出的一丝鲜红痕迹,与此同时,却又有两滴温热的液体自他的目中滴落。朔风虽强,难以吹干泪眼。
他重新横笛,笛声哽咽,戚戚惨惨,惊起崖边枯树之上的点点寒鸦,散进浓浓夜色之中,不愿停留……
这一片愁云惨雾,有诗叹道:
谁怜西风独自伤,血泪暗垂断肝肠;
零落鸳侣泣残阳,萧疏一身惟凄凉。
楚笛哽咽,鲛珠成霜,旧时欢忆梦一场。
几日内,雪子眼见若寒粒米未进,白日继续习武,每夜外出不归,拂晓方回,不禁心忧如焚。她早跟踪过若寒,自然知道他夜夜在悬崖旁吹笛。若寒的心思,她怎会不知?嫉妒、痛心、担忧,种种情绪混杂于雪子心中。
一个深夜,她终于忍不住在房门口拦住将要外出的若寒,“若寒,你醒醒吧!陆剑萍已经死了!”她凄厉喊道,看到若寒面色瞬间苍白如纸,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她的手中显得脆弱而虚浮,于是,她紧抓住若寒手臂的手也不禁颤动起来。
若寒颤抖了一下,阖上眼睛,又慢慢睁开眼,定定地看着雪子,声音出奇的平静:“你不用管我,让我去!”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冷,一样没有生机,雪子怔怔不语,缓缓松开了手……
几日之后,斜阳如醉,山亭水榭,流霜白沙,本是美景,却有一位断肠人在亭中抱着酒坛痛饮。
朱玉龙身体无力地依着一根亭柱,一坛一坛地独饮,心中默默念道:酒入愁肠……化作相思泪……古人所言不虚,剑萍,没想到,你就这么去了!你就这么去了!一撇眼,一个单薄的身影脚步虚浮地走进亭中。朱玉龙猛地抬头,一眼便看到那个他此时恨之入骨的人。只是,怒火燃烧之余,他仍然吃了一惊。
这是他熟识的那个儒雅翩然、神清气朗的水若寒吗?眼前的水若寒,已经苍白憔悴得不成人形,几乎有点像要摇摇欲坠的样子。
玉龙心道:难道他会为剑萍难过?转念之间,想到自己深爱之人竟然惨死在他这个阴险毒辣、贼子狼心的卧底杀手,与东厂凶徒的手下,一时五内俱焚,痛断肝肠,一把揪住若寒胸前衣服,恨恨然道:“哼!你还记得吗?我曾经忍着难堪、忍着心酸,把剑萍让给你,我衷心地祝福你和剑萍,可是,我万万没想到,你居然把这个对你生死相许的女子给害了!”
说到这里,玉龙已是满眼泪光,他哽咽道:“是我亲手…是我亲手把剑萍塞进了狼牙、推进了虎口!我好后悔!我后悔我为什么不拿二皇子的身份来横刀夺爱!”
他心念一转,望着若寒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容,切齿道:“不!不叫横刀夺爱,你根本就不是林小龙,你根本就没有爱,你根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杀人不眨眼的杀人恶魔!”说完,玉龙愤恨充填于胸,却无法发泄,狠狠地把若寒劈面掼在亭中的石桌之上。
若寒的声音平静,没有一丝生气:“你骂够了没有?”
不听则已,听到若寒此语,对玉龙无疑是火上加油。他怔了怔,怒从中来,脸色转白,一把提起若寒,横眉怒目道:“你还怕挨骂吗?”
若寒容颜惨淡地笑了笑:“我来赴约,不是来让你骂的。”
玉龙咬牙道:“我现在就要挖出你的心肝,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!”一面怒喝,一面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,向若寒的心口刺去。
若寒不闪不避,只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忽见一道暗器如寒电追魄而过,玉龙手中的利刃当啷落地,他又惊又怒地转头,若寒也木然地侧过头来,却见雪子一身和服,面如寒霜,立于亭边。
若寒慢慢低下头,微微皱眉,苦涩道: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
雪子的声音冷冷响起,带着一丝决然:“我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的!你绝食啊!你不吃东西啊!你倒下来的时候,我一样会一口一口地喂到你嘴里。”
乍听此语,玉龙心中又惊又疑,忿恨之心稍减,疑虑之意渐生。他定了定神,却看到若寒脚步飘忽地向雪子走去。两人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,呆呆望着他,何曾料到若寒走到雪子身旁,电光火石一般,已伸手点了雪子的穴道。
玉龙、雪子都是大惊!若寒却不发一语,慢慢转身,向亭外走去。
雪子眼见他的背影孱弱不堪,脚步轻飘飘没有一点力气,仿佛是一个完全被掏空了的人,心中酸楚担忧至极。
若寒颓然走出亭外,突然身子一软,昏倒于地…………
残阳的最后一缕温暖,从窗缝中漏进一个静寂的小屋。
玉龙看看躺在床上、面无血色、无声无息的若寒,轻轻叹了口气。他缓步走到桌旁,斟了一杯酒,呆呆坐下。
这声音惊醒了身后的若寒,他猛地坐起,双眼无神地四顾,看到玉龙,恍如梦中,细若游丝,嗫嚅问道:“为什么是你?”
玉龙回头看着他,嘴角一撇道:“你以为我是雪子吗?”
若寒阖上眼睛,仿自语似的呢喃着:“为什么?……为什么?……”
玉龙厉声回答,声音含着深深的恨意:“为什么我没把你碎尸万段、剁成肉酱?因为我不让你去找剑萍,我让你陪着我一起痛苦!”说着,他转回头,举起了酒杯,一饮而下。
若寒用手撑起身子,慢慢下地,走到桌旁,盯着玉龙手中的酒杯问道:“有用吗?”
玉龙听到若寒这句话,只觉突兀,一面饮酒,一面漠然问道:“什么有用没用?”
若寒扶着桌子,缓缓落座,喃喃道:“酒……有用吗?真的可以止痛疗伤吗?”
他眼中满是痛楚,沉默片刻,仿佛不知如何说起,踌躇良久,才说道:“自从剑萍落崖后, 我吃不下、睡不着,内心很痛苦………”
玉龙鄙夷地冷笑一声:“哼!原来是你的良心在痛!”
若寒像没有听到玉龙的鄙弃,不管不顾,语音凄惶:“本来我不知道什么叫良心,没想到我的心还会痛!好几次痛得受不了、痛得不想活,可是在没有看到剑萍的尸首以前,我还是存有一丝丝的希望。”他唇白如纸,声音越来越低,余音竟似呜咽,却又咬紧牙关强自忍住。
玉龙眼中一点泪光闪闪烁烁,心中突然有些不忍,暗叹一声,想要劝慰,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他举起酒坛为若寒满满斟了一杯酒,勉强道:“不管它有用没用,你试试!”
若寒缓缓举杯近唇,嘴角牵动,哽咽道:“有人说酒是苦的……泪也是苦的……你哭过吗?”说罢仰头咽下了这杯苦酒,一股辛辣的液体猛地冲下腹中,虚弱的身体一时难以承受, 他不禁轻咳了一声。
玉龙长叹一声,又举起了酒坛:“还要不要?”不等若寒点头,便为他斟满。
若寒心痛难忍,突然夺过玉龙的酒坛,狠狠饮下一大口酒。
沉默半晌,若寒突然黯然喟叹:“我很高兴你是皇子……”
此话听得玉龙莫名其妙,不由纳罕道:“那又怎么样?”
若寒的声音十分苦涩:“至少我义父不会逼我杀你,我可以很放心有你这样的好朋友。”十年杀手生涯,他冷淡冷漠,绝情绝义,直到遇到剑萍。和剑萍在一起的时光,是他最快乐的记忆,而玉龙的品行端正、重情重义、胸怀宽广,使玉龙成为他唯一感佩之人。
从有记忆开始,他便无父无母,没有手足,甚至没有一个朋友。很久以来,他从心底里渴望与玉龙成为知心朋友,虽然这个愿望如今显得如此渺茫。
玉龙此时哪里能够体会若寒的凄凉心境,心中气苦,嘴角一抹冷笑:“可是我一点都不稀罕有你这种朋友!”
若寒无力地笑了一笑,望着手中的酒杯,继续说道:“我义父也是效忠皇上,他认为陆鼎文通敌叛国,而你却抱持不同的看法。大家做法不同,可是立场一致,如果我们两个不是一起爱上剑萍,我们根本没有敌对的理由。”
玉龙心中感触万千,却又忍不住怒气,指责道:“可是你们东厂做事太不择手段,作人嘛,总要凭良心。”
良心?若寒心中痛楚,想道:十年来,我身为杀手,双手沾满了鲜血。为了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,我早已埋葬了我的良心!
想到这里,若寒不由又灌了一大口酒,凄然道:“剑萍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我,是我给她带来不幸!是我!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抬袖掩面,苦涩的泪水缓缓淌下,哽咽道:“像我这种人,简直可以下十八层地狱……”
玉龙忍不住眼圈一红,心里凌乱不堪,百感交集,强压住阵阵袭来的酸楚感伤,从若寒手中拿过酒坛,饮了一大口,又递给若寒,浅浅苦笑道:“今天,不管你是敌是友,现在,我们就作一天的好朋友!”
若寒一饮而尽,青衫前襟上酒、泪相混,湿透一片……
未料到两人情敌一场,如今却一同伤怀伊人。却不知剑萍是生是死,那若寒的处境,实是“生无欢,死无惧”,难料在这天地熔炉之中的结局。
欲知后事如何,请看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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