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自「傳統中國文學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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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(李後主與大小周后)──紫荊
自古以來,中國帝王之中,雖不乏能詩擅詞者,但能在文壇大放異采,光照天宇的,大概只有南唐後主李煜一人了。
李煜,字重光,初名從嘉,別號鐘隱,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個兒子。他出生的時代,正逢中國政治大混亂的局面,歷史上稱之為「五代十國」。建隆二年(西元九六一年)李煜即帝位,是「五代十國」時期南唐的最後一個皇帝,所以後來,人們也稱他為「李後主」。他天資敏慧,容貌出眾,「豐額駢齒,一目重瞳」。在遙遠的年代,據說,帝舜就是重瞳,因此,後人即以「重瞳」為帝王之象。
後主的父親李璟,對政治本來没有多大的興趣,他曾打算在盧山瀑布之下,築一書齋作隱士,卻没料到事與願違,於昇元五年(西元九四三年)繼任皇位。在文學藝術上,李璟也是一位極有素養的君主,宮中藏有豐富的墨寶典籍。李後主生長在如此的環境裡,受書香薰陶,於潛移默化之中,終於塑造了多采多姿的藝術情調。
李煜在十八歲時,與昭惠后周娥皇成婚,昭惠后又名大周后,是司徒周宗的長女,十九歲被選入宮,她嫻靜聰慧,精通書史,長於歌舞,尤其工於琵琶。她於偶然中得到「霓裳羽衣曲」殘譜,竟然能用琵琶彈出全曲,使得這支幾乎失傳的曲子,能夠死而復生,讓她的皇帝公公李璟稱奇,並嘆其靈巧,特賜給她「燒槽琵琶」,而這也是李璟最鐘愛的寶物。
娥皇貌美情深,立后以後,獨寵專房,由於精通音律,使得她與李後主富麗豪華的宮廷生活,更添了不少香艷多情的詞篇,例如後主為她而作的〈一斛珠〉:
晚妝初過,沉檀輕注些兒個。
向人微露丁香顆,一曲清歌,暫引櫻桃破。
羅袖裛殘殷色可,杯深旋被香醪涴。
繡床斜憑嬌無那,爛嚼紅茸,笑向檀郎唾。
詞中清晰可見周娥皇的恣情浪漫,以及他們所擁有的旖旎時光。
周后主掌後宮,終日美飾容貌,她自創高髻纖裳和首翹鬢朵妝,宮中女子紛紛仿效。她常常雪夜歡宴,酒酣耳熱,粉臉紅暈,風情萬種的舉杯相邀,請後主起舞,後主也無一不應允。
李煜迷戀娥皇,沉溺於詩詞、書畫、音樂,以致政事盡廢。監察御史張憲,感於國勢日危,上章切諫。後主賜給他帛三十匹,以鼓勵張憲的忠直敢言,但他沉湎於大周后的美色音樂,依舊不變。他寫的一闋〈玉樓春〉,就對當時金陵歌舞昇平的歡樂情景,作了生動的描寫:
晚妝初了明肌雪,春殿嬪娥魚貫列。
笙簫吹斷水雲間,重按霓裳歌遍徹。
臨風誰更飄香屑,醉拍欄杆情味切。
歸時休放燭花紅,待踏馬蹄清夜月。
李後主與大周后美滿的婚姻生活,只維持了十年,終因周娥皇臥病不起而結束。大周后臥病期間,後主朝夕探視,陪侍床前,飲食藥物親自喂送。周后病情惡化,臨終前,悲切淒楚的對後主說:「婢子多幸,托質君門,竊冒華寵十載矣。女子之榮,莫過於此!所不足者,子殤身歿,無以報德。」說著,取過中主所賜琵琶,向後主告別,後主泣不成聲,哀慟逾恆。大周后逝世之時,年僅二十九歲。
在李煜的祖父李昇時期,南唐擁有江淮富庶之地,勢力強盛。然而,到了李璟,情勢就改觀了,當周朝率兵前來攻擊的時候,南唐不僅割大江以北土地給周朝,而且還低聲下氣,稱臣求和。
後主在二十五歲即帝位,把本名「從嘉」改為「煜」,字「重光」,多少隱含有重新光復失土之意,可見初時他也想有一番作為的。然而,局勢每下愈況,後主愈覺力不從心。後來,趙匡胤代周稱帝,李煜為了苟安圖存,只好轉向宋朝稱臣,年年納貢。
大周皇后去世,其妹周家敏繼立,世稱小周后。小周后也是一位天姿國色、風姿佳妙又能歌善舞的美女,在姐姐大周后生病期間,就經常與後主幽會。小周皇后的迷人可愛,後主有詞章《菩薩蠻》著意描述:
花明月暗飛輕霧,今宵好向郎邊去。
衩襪步香階,手提金縷鞋。
畫堂南畔見,一向偎人顫。
奴為出來難,教君恣意憐。
這首詞,淋漓盡致的呈現了小周后情竇初開,又驚又喜、又羞又怯、又熱情奔放的幽會心理。此時,青春可人的她,才只有十五歲。
三年後,也就是宋太祖開寶元年(西元九六八年),周家敏正式成了南唐的皇后。古時傳說帝舜娶娥皇、女英兩姐妹,情深而意厚。雖為異代,但其情投意合與浪漫旖旎,比之帝舜則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可惜好景不長,終日詩酒風流的李煜,不知王朝危如累卵。文學史上,他是一位出色又偉大的詞人,是天才的藝術家,可是這位天才卻對政治一無所知。開寶七年,宋太祖趙匡胤派曹彬等率十萬大軍進討南唐,第二年,攻陷金陵,後主帶領眾大臣,肉袒出降。開寶九年正月,後主與官屬數十人隨曹彬北上,解送至汴京。在渡江的時候,他回顧石頭城,愴然淚下,沉痛的吟了一首〈渡江望石城〉:
江南江北舊家鄉,三十年來夢一場。
吳苑宮闈今冷落,廣陵臺殿已荒涼。
雲籠遠岫愁千斤,雨打歸舟淚萬行。
兄弟四人三百口,不堪閒坐細思量。
從此,一代國主,作了他人階下囚。他還有一闋〈破陣子〉,追述離京的情景:
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。
鳳閣龍樓連霄漢,玉樹瓊枝作煙籮,幾曾識干戈?
一旦歸為臣虜,沉腰潘鬢消磨。
最是倉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別離歌,垂淚對宮娥。
到了開封,李煜著白衣紗帽,與官眷在明德樓下待罪,太祖封小周皇后為「鄭國夫人」,封李煜為「違命侯」。宋太宗即位後,才為他除去這侮辱性的封號,加封為「隴西郡公」。
國破家亡,淪為階下囚的生活,是孤寂淒苦又了無生意的,後主驀然間,從醉生夢死中醒了過來,面對殘酷的現實,他只能苟延殘喘,在唏噓落淚中暗自長嘆,於一篇篇的詞章裡傾瀉著心中巨大的哀痛與悲傷。他的〈浪淘沙〉、〈望江南〉、〈烏夜帝〉、〈子夜歌〉等,無一不是字字帶血,句句噙淚。
太平興國三年(西元九七八年)七夕,是後主的生日,他唱寫〈虞美人〉:
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?
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
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。
問君能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
宋太宗聽到這首詞作之後,非常生氣,以其中「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」一句加罪於後主,指他有緬懷故國的反叛之心,便賜後主「牽機藥」毒酒。詞中之帝李煜,死時正值四十二歲的壯年。
哀傷不已的小周后,痛不欲生,不久即上吊自盡,追隨李煜含怨而去。她也和姐姐大周后一樣,與後主只有十載的快樂婚姻,並且也都只活到二十九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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